故園情
文/文瑞,圖/羅毅
攝影家羅毅
《逝去的家園》這個視頻,似乎有點不忍心多看,那凄迷的音樂牽引著一條條熟悉而破敗的老城街巷撲面而來,有一種揪心的感覺。妻子說,這些老街老巷的畫面好熟悉,只是音樂太悲愴了。
然而,我不得不看。老同學(xué)羅毅反復(fù)征求我的意見,題目怎么取,題目與內(nèi)容怎么協(xié)調(diào),片頭與片尾怎么表現(xiàn),畫面的細節(jié)如何取舍,等等。為回復(fù)他的問題,我只有堅持看了幾個來回。誠然,幾乎每一次瀏覽我都被那些殘破不堪的畫面,以及那穿透畫面的音樂,弄得心里酸酸楚楚的。
顯然,這是積蘊在我心底深處的那份揮之不去的故園情愫在作用。2018年深秋,我離開贛州城時,老城區(qū)棚戶區(qū)改造正在進行中,有些老街巷已然完成拆遷,姚衙前、賀家坪、新贛南路等幾個區(qū)域空蕩蕩的,幾乎不見居民了。記憶中,賀家坪在拆遷過程中,我恰好在現(xiàn)場,親眼見著了推土機在推舊墻,眼見得那些貯滿城市記憶的一面面老宅墻從封閉狀蕩為平地,仿佛聽到青磚黑瓦碎裂時發(fā)出的充滿哀鳴的嘩啦聲,那情那景很有些刻骨銘心。
當時,我的心情很是復(fù)雜。一方面,我理解棚戶區(qū)的居住環(huán)境有必要改造,老居民完全有獲取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更大的幸福感的權(quán)利與愿望,更何況這些老宅舊屋也不具備有保存或保護的文物價值;另一方面,我又為這些棚戶區(qū)的大面積拆毀而心疼,畢竟它們構(gòu)筑了一條條街巷,構(gòu)成了古老城池的一縷縷肌理。
后來與搞規(guī)劃的朋友聊天說起舊城改造,總覺得拆遷得急了些。棚戶區(qū)危房中居住的居民可以先行搬遷,但舊宅老巷似乎不需要如此急切地大面積拆毀,總覺得應(yīng)當清楚了如何規(guī)劃它們的未來,讓歷史與未來有一個良性的過渡與切換,再行蕩平之事才好。難怪有人喟嘆,老宅沒了,舊韻失了,名字沒了,有些街巷甚至連影子都不見了,城市的一部分肌理恍然間化為一片墟土,曾經(jīng)彰顯歲月風貌、承載一個個時代的印跡盡然歸于虛無。
當然,有些街巷改造得很成功。諸如漁灣里,一個昔日的城中村,被成功改造成聞名遐邇的美食城;諸如白塔巷,重新掘出龍湖井,新建了府志中記載的仿唐白塔,布置了大量的街巷文化;諸如姚府里,圍繞著姚府做文化,把獅子塘整理成一個精巧的清涼處;比如楊判巷,有清末翰林謝遠涵的故居,也有民國大家族劉家的青磚大宅,均獲得較好的修繕,歷史的脈絡(luò)還依稀可尋。
城市改造的形式多種多樣,可以一推了之,全新重建,也可以是留住精髓,保留一些重建一些,還可以是全部留住,修繕而已。哪一種形式最好?茲事重大,值得認真思考與廣泛討論,畢竟關(guān)乎到一座城市的文化命脈的延續(xù)問題。
羅毅的視頻《逝去的故園》,似乎也拋出了這個問題。盡管只有幾行文字幾分鐘的畫面,但字間畫里滿是家園情愫,無不溢散出對故土的眷念,那空曠的長巷,那疾馳而過的摩托車,那聳而不倒的殘垣斷壁,那仍在空落的庭院中瘋長的綠樹,那張貼在墻壁上的舊畫報,那緊封的木門上那個可以供人窺探的空洞,那個手捉畫筆正記錄下故園落寞殘影的畫家……充滿寫實感的畫面一一掠過,像風一般拂過荒野,像雨一般敲打磚石,毫無視覺美感,惟有一腔傷感油然而生。顯然,這是作者對故土的依依,對家園的掛念,對街巷宿命的探究,對城市文脈的觸摸。
羅毅說:“贛州是我的根,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自己是贛州人?!钡拇_,生命旅程中我們都是行者,從此處去往彼處,從彼城遷往此城,但無論如何遷徙,總繞不開生命的原點——那個曾經(jīng)生養(yǎng)、滋潤過我們生命的源頭,那個鑄就我們?nèi)烁衽c品性及文化取向的城池或鄉(xiāng)村。
羅毅與我同歲,今年將早我?guī)讉€月正式退休,可謂一生都與贛州這座城市牽牽絆絆。贛州是他的生命之根,也是他的藝術(shù)之根、創(chuàng)作源泉,理解到這點,也就理解他為什么會如此孜孜不倦地一回回地行攝、記錄贛州的每一個點滴,哪怕是一條舊巷,一段殘垣,抑或一處逝去的家園。
感謝羅毅,不知道他的《逝去的家園》能夠感染多少對這座城市對這個家園有著眷念之情的人,至少我是被感染了。我以為,逝去的家園是故園,回不去的家鄉(xiāng)也是故園。我身處遠隔萬里的上海,特別是老母親大前年病逝后,我成了找不到歸處的人,贛州真正意義上成為了我們這些遷徙在外的一族人的夢中故園了。
2022年4月10日星期日于浦東

作者簡介:龔文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蘇軾研究學(xué)會會員,中國明史學(xué)會王陽明研究會副會長,江西省地域文化研究會專家顧問,贛州市政府古城保護委員會專家顧問,贛南師大文學(xué)院特聘教授。獨立學(xué)者,長期從事贛州本土文化研究,著有《客家文化》《贛州古城地名史話》《山水贛州》《蘇軾與贛州》《王陽明南贛史話》《贛南書院研究》等近三十部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