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故友石憲章
【方勝】
曾是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在這片滋養(yǎng)華夏文明的土地上,蘊育了一代又一代書法大家。在西安的碑林博物館中有圣儒哲人的浩瀚石經,秦漢文人的古樸遺風,有大唐名家的絕代書法,也有宋元名士的瀟灑筆跡。
西安是書法的故鄉(xiāng),即便是漫步在大街小巷,也隨處可見各類招牌匾額。有的古樸雄健,有的茂密美致,有的雍容高雅。每次我從北京回西安,看到那些懸掛在廟宇樓閣上的牌匾時,總會想起已故的老友石憲章。普照寺、大佛寺、古城第一門還有鐘樓飯店上面的牌匾都是他題寫的。
石憲章出生于1930年,是天津武清區(qū)人。因家學淵源,他自幼便跟隨長輩習書,初從顏體入手,青年時代又受著名書法家華世奎的影響,對榜書產生了濃重的興趣?!鞍駮笨此坪啙?、字數(shù)少,但要寫好,得有深厚的書法功力和非凡的技藝。明朝書畫家董其昌曾說:“蓋榜書至難,故能書者,致為世重。”
石憲章身材高大魁偉,膂力過人,且生性豪爽,為人坦蕩,頗具燕趙遺風。故有豁達的胸襟者,更適宜書寫榜書。他苦臨碑帖,走筆取顏字之骨,氣魄雄偉,字體遒勁剛健。既得唐楷之法度,又窺秦漢之風范,所題榜書古穆雄渾,有“長安榜書家”之美譽。其行草舒卷自如,渾然天成;偶作篆隸,盤結屈縱,蒼郁古茂。有詩人觀賞過石憲章的書法后,欣然贊曰:“擎來雁塔作筆錐,墨入曲江五色飛。長安真似千摞紙,留與石翁醉后揮。”中立者石憲章
左一畫家張玉民,右一書法家樊景寶,右二畫家胡西銘。
說起來,石憲章與我還挺有緣的。五十年代初期,他從天津輾轉來到西安后,遇見了我的恩師張寒杉先生,并在先生指點下,廣涉文史,深研書道。我是六十年代初開始跟隨恩師研習書法的,石憲章比我年長十一歲,不僅是我的師兄,也成了志趣相投的好友。
八十年代初,陜西省書協(xié)成立后,石憲章被當選為書協(xié)理事,我擔任書協(xié)副秘書長,當時書協(xié)經常組織筆會和一些公益活動,我們之間的交往也日益頻繁起來。我們閑時會一起喝茶聊天,彼此交流書法心得。有時也會一起參加飯局,憲章愛酒,但不貪杯,酒后興致高了,寫的字愈發(fā)豪邁灑脫。當時,西安市里寫榜書的書法家并不多,以榜書稱雄的當屬吳三大和石憲章。憲章敦厚樸實,性情豪放,不拘小節(jié),從不與人斤斤計較。每次參加公益活動都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他待人誠懇熱心,對于前來觀看又想要書法作品的群眾總是有求必應。有時活動快結束了,他仍在那里縱筆疾書。天氣炎熱時,經常寫得汗流浹背也顧不上歇息。正是這種勤勉踏實的作風和任勞任怨的態(tài)度讓他在老百姓中贏得了良好的口碑。
有一次,我們在聊到篆刻方面的話題時,石憲章對我說:“方勝,你刻的印章有古穆雄渾的秦漢之風。若是蓋在我的書法上,那就錦上添花了?!睅兹罩螅冶銥槭瘧椪驴塘艘环桨孜挠≌?,他很高興,出門時常隨身攜帶著。
1992年3月,陜西省書協(xié)在西安建國飯店召開的第二屆長安國際書法年會,我倆都應邀參加?;顒咏Y束時,石憲章把我拉到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老弟,不久前我到外地去參加書法活動,不小心把你給我刻的印章弄丟了??上а剑∧隳懿荒艹榭赵俳o我刻一枚?”我說:“沒問題,咱都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不必客氣?!彼銖目诖锾统鲆粔K壽山石塞到我手里。于是,我又重新為他刻了一方四字白文印章。兩周后,石憲章興沖沖地到省政協(xié)家屬院來找我。一進門,他就將一幅親筆題寫的四尺橫幅草書打開展現(xiàn)在我面前。整幅書法氣韻生動、用筆豪邁,力透紙背,實乃精品力作。至今這張草書我仍完好地保存著。
1992年冬,我們又一起到位于位于西安市南郊大雁塔東側的唐代藝術博物館參觀游覽。藝術博物館內有“唐京長安”、“國風民俗”、“詩書交輝”、“雕工畫意”等六處展廳,展示了盛唐時代的輝煌的藝術成就。我倆興致勃勃地邊走邊聊,并在博物館門前合影留念。如今,曲江風景區(qū)的巨石上,石憲章題寫的“曲江寒窯”四個遒勁的大字依然熠熠生輝。睹物思人,看到他的字,我就覺得一切恍如昨日。
一直以來大家都認為書法是高雅的藝術,是陽春白雪。石憲章卻甘愿為百姓“補壁”,讓自己的書法作品進入尋常百姓家。為了追求雅俗共賞,他在守正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他喜濃墨重彩,曾嘗試用頓筆的效果,斷斷連連,形成走筆與停筆的一種界限。有人戲稱這是“墨云蚯蚓體”,殊不知“蚯蚓”古名“地龍”也,此物最接地氣。他始終踐行藝術家要到人民中去,書法家要為人民而創(chuàng)作。
石憲章一生作品無數(shù),曾多次在國內外大展上獲獎,并應邀為黃帝陵、司馬祠、大雁塔、屈原碑林、黃河碑林題寫碑石。部分作品還被中央文史館及多家紀念館收藏并集輯出版。
1995年,我從西安移居北京,兩地相隔加之工作繁忙,與西安的老友聯(lián)系也漸漸少了。2004年7月,驚聞憲章兄因心臟病發(fā),突然間就駕鶴西去了,心中不禁悲痛萬分。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倍d光陰彈指一揮間,故人雖已遠去,但音容宛在。碑石上、匾額間,那一個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好似他魁偉的身影,帶著遠古的漢唐之氣,為這座城市增添了一道別樣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