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吳韻長歌
(一)研究背景與目的
在南宋歷史的長河中,張俊作為中興四將之一,其生平經(jīng)歷與身后之事一直備受關(guān)注。張俊生前備受高宗寵遇,進封清河郡王,死后贈封循王,其喪葬規(guī)格等同于異姓親王 ,在南宋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關(guān)于張俊墓的記載,在無錫地方志中卻存在諸多疑問與爭議。這些疑問不僅涉及到對歷史人物墓葬地點的準(zhǔn)確認(rèn)定,更反映出歷史文獻在傳承過程中的復(fù)雜性。
本研究旨在通過對無錫地方志中張俊墓相關(guān)記載的深入剖析,結(jié)合正史資料以及其他相關(guān)文獻,梳理出張俊墓記載中存在的問題,還原歷史的真相。期望通過這一研究,能夠更加準(zhǔn)確地了解張俊的歷史地位與影響,同時也為南宋歷史研究以及地方文化研究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二)爵位謚號中的儒家理念體現(xiàn)
在封建時代,王朝授予某人的爵位謚號,蘊含著深刻的儒家理念,是對一個人一生功績、品德的高度概括與評價。
以康熙帝的尊號 “圣祖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中和功德大成仁皇帝” 為例,其中 “圣祖” 為廟號,因康熙功績卓著而獲此殊榮?!昂咸旌脒\” 體現(xiàn)了順應(yīng)天命、弘揚國運的儒家天命觀;“文武睿哲” 彰顯了文治武功、睿智明哲的治國才能;“恭儉寬?!?展現(xiàn)了恭敬節(jié)儉、寬厚仁愛的品德;“孝敬誠信” 突出了恪守孝道、誠實守信的道德準(zhǔn)則;“中和功德” 體現(xiàn)了持守中庸、德澤天下的政治理念;“大成仁” 則表明康熙是集大成之仁德君主。整個尊號全面而深刻地體現(xiàn)了儒家對君主的理想要求,“仁” 作為核心評價,也符合清代對康熙 “萬民康樂安寧,天下興盛” 的歷史定位 。
岳飛的封號同樣體現(xiàn)了儒家理念。淳熙五年(1178)十二月十二日,孝宗賜岳飛 “武穆” 謚號,“折沖御侮曰武,布德執(zhí)義曰穆”,這一謚號高度贊揚了岳飛在軍事上抵御外敵、保衛(wèi)國家的功績,以及在品德上秉持正義、施行仁德的高尚品質(zhì)。嘉泰四年(1204)五月二十日,宋寧宗封岳飛為鄂王,這一封號不僅是對岳飛忠義殉國精神的褒揚,更是對他為國家和民族所做出巨大貢獻的肯定,體現(xiàn)了儒家所倡導(dǎo)的忠誠、愛國等價值觀。
而南宋中興四將之一張俊的封號,大部分正史中也寫得清清楚楚。張?。?/span>1086年-1154年),字伯英,秦州成紀(jì)(今甘肅省天水市)人。中國南宋將領(lǐng)。生前進封清河郡王,備受高宗寵遇,死后贈封循王。古代對逝去的人是非常尊重的,諾非犯大罪,則是必死后贈封的爵位定上升一級,所以張俊生前已是郡王的級別,循王應(yīng)該是高于郡王的待遇,故張俊喪葬時朝廷是以等同于異姓親王的禮儀。宋史卷三百六十九·列傳第一百二十八·張俊等,二段原文如下:“初,檜以俊助和議,德之,故盡罷諸將,以兵權(quán)付俊。歲余,俊無去意,故檜使邈攻之。尋進封清河郡王,奉朝請?!薄岸哪炅罗埃炅?。輟視朝三日,斂以一品服,帝臨奠哭之慟。追封循王。子五人:子琦、子厚、子顏、子正、正子仁?!?/span>
(三)《常州府志》中 “循郡王” 的錯誤
在對無錫地方志中張俊墓相關(guān)記載的研究中,《常州府志》無錫縣部分的記載出現(xiàn)了明顯錯誤。其中關(guān)于張俊的封號,記載為 “循郡王” ,然而,在大部分正史中,張俊生前進封清河郡王,死后贈封循王,并無 “循郡王” 這一說法。
這一錯誤的出現(xiàn),極有可能是由于府縣志編寫人員信息匱乏,對歷史知識掌握不足。在封建時代,爵位謚號有著嚴(yán)格的規(guī)定和明確的含義,一字之差,釋義便可能相差千里。“循王” 與 “循郡王” 所代表的等級和意義截然不同,這種錯誤嚴(yán)重影響了文獻記載的準(zhǔn)確性和可信度。
這一失誤也反映出,即使是年代久遠(yuǎn)的史志,也并非完全準(zhǔn)確無誤。在研究歷史時,不能盲目依賴單一的文獻資料,而應(yīng)廣泛查閱各種正史、野史以及其他相關(guān)資料,進行相互印證和比對,以去偽存真,還原歷史的真實面貌 。例如,在研究張俊的生平與封號時,除了參考《常州府志》,還需結(jié)合《宋史》等正史資料,才能得出準(zhǔn)確的結(jié)論。

(四)《錫山景物略》的問題剖析
1名人墓葬記載錯誤
《錫山景物略》作者王永積明代崇禎時期人,此書中存在諸多疑點,尤其在名人墓葬記載方面,出現(xiàn)了嚴(yán)重錯誤。文中稱張俊葬在無錫青山(即今馬山街道華藏山),同時還說岳飛墳也在無錫青山并被祭祀 。然而,眾所周知,岳飛的真身墓位于杭州市西湖邊上,這是被世人公認(rèn)的事實。
這種錯誤記載的出現(xiàn),背后可能存在多種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由于當(dāng)時的信息傳播有限,作者獲取的信息不準(zhǔn)確,從而導(dǎo)致了錯誤的記錄。另一方面,也不排除存在地方文化競爭的因素,某些地方可能希望通過將名人與本地聯(lián)系起來,來提升地方的知名度和文化影響力,但這種做法卻違背了歷史事實 。
以岳飛墓為例,其位于杭州西湖畔棲霞嶺下,有著明確的歷史記載和考古證據(jù)。南宋嘉定十四年(1221 年),岳飛的孫子岳珂勘定北山的下智果寺與岳墳 “委是毗近”,愿自行創(chuàng)建,買田供瞻,請僧焚修,于是南宋朝廷下詔改賜緊鄰岳飛墓的下智果寺充岳飛功德寺,并賜額 “褒忠衍福禪寺” ,這便是今天杭州岳王廟的始基。而《錫山景物略》中關(guān)于岳飛墳在無錫青山的記載,與這些確鑿的歷史資料相悖,顯然是不可信的。

2華藏寺修建記載錯誤
《錫山景物略》中還記載華藏寺是南宋紹熙年(1190 年 - 1194 年,宋光宗趙惇的年號)為祭祀張俊而建的祭祠,這一記載與史實嚴(yán)重相悖。
南宋王朝為岳飛平反是一個逐漸深入的過程。在秦檜死前夕,高宗就命秦檜與其子、孫同時致仕,并不斷清除其黨羽,起用被秦檜排擠的人上臺。宋孝宗時期,秦檜病逝,主戰(zhàn)派卷土重來,全國上下都期盼著審判秦檜、為岳飛平反。雖然由于宋高宗趙構(gòu)還在世,此次平反并不徹底,但追復(fù)了岳飛原來的官職,并尋得遺骸以禮安葬,還宣布尋找岳飛后人并給予官職,邁出了為岳飛平反的第一步 。
到了宋光宗、宋寧宗時期,蒙古族崛起,金朝國力下滑,南宋朝廷政治風(fēng)向發(fā)生根本性變化,朝野武力北伐的氣勢高漲。最終,南宋下定決心為岳飛徹底平反,認(rèn)定岳飛是被秦檜害死的,追封岳飛為鄂王,追奪秦檜的 “申王” 爵位和 “忠獻” 謚號,將其改謚為 “謬丑” ,明確指出秦檜 “縱敵” 的罪行,至此岳飛冤案才完全得到平反,秦檜等人在南宋官方被正式定性為奸臣。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錫山景物略》中所說的華藏寺在宋光宗紹熙年為祭祀張俊而建是完全講不通的。即便當(dāng)時朝廷為岳飛平反還未達到高潮,秦檜、張俊仍有殘存余黨,但此時秦張勢力已大為減弱,風(fēng)向?qū)λ麄儾焕?,其余黨為求自保,也不敢做出為張俊建祭祀寺廟這種對自身無益的事情 。這就如同在現(xiàn)代社會,對于那些被歷史定論為負(fù)面的人物,很少會有人公開為其立碑紀(jì)念一樣。例如文革時期得意忘形、不可一世的那四個人,現(xiàn)在哪個地方敢公開地搞紀(jì)念他們的話動?所以,《錫山景物略》中關(guān)于華藏寺是為祭祀張俊而修建的記載是錯誤的,與當(dāng)時的的政治局勢和歷史發(fā)展不符。更見自相矛盾之態(tài),文中前句稱此寺為宋循王張俊勅建一事,沒有傳記記載,后文卻又言其是為祭祀張俊而建,恰似左臉?biāo)?,被右臉自行否定,前后齟齬,令人費解。
還有地方志“錫山景物錄”傳說祭祀張俊的祠廟,是在南宋紹熙年建的,可是現(xiàn)在“華藏寺”官方對外宣稱,該寺始建于紹興二十四年,兩寺始建年代根本對不上,故排除了華藏寺是因祭祀張俊而建的。

(五)神道碑的存疑之處
我查閱不少無錫地方志分析,無錫市有張俊墓之說,最早依據(jù)是后被編入《四庫全書,海陵集卷二十三》中,宋代人周麟之撰寫的“張循王神道碑”。全書中說這個碑文中講到張俊死后;是年九月十一日葬于常州無錫縣塘灣山。這揚揚灑灑三千四百多個文字的神道碑文。
關(guān)于該神道碑是否存在于無錫馬山街道華藏寺,至今尚無確鑿證據(jù)。有人聲稱在某年華藏寺附近曾挖出一個無字石碑,有人說可能是歷經(jīng)六七百年后,石碑上的字跡因自然侵蝕而消失。然而,這種推測缺乏合理性。一般來說,石碑在自然條件的浸蝕下,表面腐蝕程度是深淺不一的,只會出現(xiàn)局部字跡消失的情況 。而周麟之撰寫的神道碑有三千四百多個字,要使所有字跡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凈,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僅憑這個無字石碑,難以認(rèn)定它就是周麟之撰寫的 “張循王神道碑”。
更為蹊蹺的是,特別是古代高官的喪葬中神道碑,是封建禮制中最為重要的物件,它必須是由皇帝命令大臣名朝廷的名義,撰寫總結(jié)大臣一生的功過和朝廷的恩德,這東西是封建制度的臉面,中央官方正史心定重墨記錄???/span>“張循王神道碑”雖受到了歷代文人的學(xué)習(xí)和臨摹很有名氣,此神道碑文卻在元人編的《宋史》上也沒有,僅是原記錄在周麟之私人的文學(xué)作品專集《海陵集》中,后直到清代才連同《海陵集》一起被摘錄《四庫全書》中。
甚至 在無錫縣志上卻并未被記載。無錫縣志中記錄了許多古代碑文及墓志銘,其中不乏比張俊地位低的人的碑文 。張俊在歷史上頗具名氣,其神道碑文卻未被無錫縣志收錄,這一現(xiàn)象顯然有悖常理。按照常理,像張俊這樣在南宋朝廷中地位顯赫的人物,其神道碑理應(yīng)受到重視并被縣志記載。這種異常情況進一步加深了對無錫張俊墓相關(guān)記載的懷疑,也讓我們對無錫地方志中關(guān)于張俊墓的記載準(zhǔn)確性產(chǎn)生了更多的疑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