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之恩
文/田健
陳輝騎車趕往縣城的時候，有個念頭突然從他心里冒了出來：他要用父親給的五塊錢，去新華書店買回那本心儀已久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放假這幾天，陳輝根本就沒心思幫父母干活，他滿腦子想的，就是書店玻璃柜臺里那本散發(fā)著油墨香的小說。他在書店已經(jīng)看到了第41頁，保爾在食堂里燒水和到鄰居家偷手槍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晃動著，他就像過年時急于穿上一件新衣服那樣，心心念念想著如何把那本書早日弄到手，然后一口氣把它看完。
一想到這本小說，陳輝心里就有些不快。
半個月前他去新華書店閑逛，一看到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他的耳畔就回響起了語文老師給他們朗讀“人的一生應(yīng)當(dāng)這樣度過”那段鼓舞人心的文字時那鏗鏘有力的聲音，眼前就浮現(xiàn)出了那些已經(jīng)讀過這本小說的同學(xué)在他面前眉飛色舞地講述保爾故事的身影，他被這本書深深地吸引了，于是急不可待地打開那本小說，一頭就扎了進去。
正當(dāng)他讀得起勁時，柜臺里一位胖阿姨問他：“你買不買啊？新書不能這樣長時間看?！彼菚r哪里有錢買啊，盡管書的定價才1塊7毛錢。囊中羞澀，他只好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書后的定價，說了句“沒帶錢”，很不情愿地把書遞給了那位阿姨。
兩天后，陳輝利用下午提前去學(xué)校那段有限的時間，又鬼使神差地拐進了新華書店，再次從那位阿姨手中接過了那本小說。他又像頭一次那樣，蹲在柜臺前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大約半個小時后，他又被那位阿姨催問了一句：“你到底買不買??？”然后他又只好默不作聲地把書遞了過去，怏怏而去。在跨出書店的玻璃門時，他想，這位阿姨要是能像冬妮亞允許保爾從她家的書櫥里隨時帶走他喜歡的書那樣，該多好啊。
也許是為了讓那位阿姨淡忘他光看書卻不買書的不光彩記憶，這一次是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星期，陳輝才又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書店，硬著頭皮第三次讓那位阿姨把那本小說拿出來，做賊似地在她異樣的目光下，躲在柜臺前心神不定地看了起來。這一次大概只持續(xù)了十來分鐘，就聽那位阿姨高聲喊他：“你到底買不買這本書？是不是沒有錢？書店不是圖書館，不能這樣長時間看。要是不買，就把書拿過來吧！”
陳輝這次把書放到柜臺上的時候，甚至都沒敢抬頭看一眼那位阿姨。他想，她的目光里一定有一把鋒利無比、寒光閃閃的刀，就像保爾哥哥阿爾青的眼神，不是嘲弄便是憎惡，叫人不寒而栗，自慚形穢。他的臉像被阿爾青狠狠地打了一拳，火辣辣地疼，鉆心地難受。
今天，有了父親給的五塊錢，陳輝終于可以一雪前恥，揚眉吐氣地站到書店阿姨面前，神氣十足地讓她把那本小說拿給他，并且他還會故意加重語氣對她說：我有錢，我要買這本書！
陳輝真的這樣做了，心滿意足地拿到了那本后封面上加蓋了“新華書店”字樣紅戳的小說。當(dāng)他趾高氣揚地走出書店大廳時，他想，那個阿姨一定會在背后用一種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自責(zé)自愧的目光凝望著他。他感到這一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值得別人羨慕的人。
然而，僅僅才是十幾分鐘的時間，陳輝就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心境和感受了。當(dāng)他來到農(nóng)機配件門市部，把之前放在布包里那根斷了的三角帶拿給人家看，說要買兩根同樣的三角帶時，售貨員的一句話就把他打懵了：“四塊錢?！?/span>
四塊？可他的兜里卻只剩三塊三毛錢了，差了整整七毛。怎么辦？先買一根回去，父親肯定不會高興，眼下正是三夏大忙季節(jié)，父親正要抓住機會用自家那臺小四輪改裝的收割機來掙錢的，他現(xiàn)在要是因為買書把錢挪用了，耽誤了掙錢，父親還不把他的皮揭了？到這時，他才感到害怕了。
怎么辦？看著掛在車把上布包里的那本小說，陳輝心想，現(xiàn)在只有把書退了，把錢要回來，才能解決這一天大的難題。
他又急匆匆返回了新華書店，就像被人慫恿往面酵里撒煙絲而遭到神父懲罰的保爾一樣，無精打采地杵在柜臺前，把退書的想法告訴了那位阿姨。
胖阿姨一聽，冷冷地說：“章都蓋了，退不了！”
他哭喪著臉說：“我爸讓我拿錢買三角帶的，我把錢買書了，不夠了?！?/span>
胖阿姨不失時機地挖苦他說：“看你剛才買書時神氣的樣子，你不是說有錢嗎？現(xiàn)在咋又來退書哩？書店沒這個先例。”
“阿姨，你就給我退了吧，不然，我爸非打我不可?！币驗楹ε?，他真的哭了起來。
這時，一位嚴(yán)重謝頂、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向那位胖女人問明情況后，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塊七毛錢，遞給陳輝說：“看來你很喜歡這本書啊，那就別退了，就作為是我送給你的，你把錢收了吧。將來以后，你一定要做個像保爾那樣堅強勇敢，獻身無產(chǎn)階級事業(yè)的優(yōu)秀戰(zhàn)士?！?/span>
幾天后，陳輝才從書店胖阿姨口中打聽到，那天幫他解燃眉之急的那位中年男人，原來是書店的經(jīng)理劉中天。他在心底牢牢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
20年后的某一天，退休還鄉(xiāng)開辦家庭圖書館的劉中天，意外接到了縣涌泉書店捐贈的1000本圖書。當(dāng)他打開那本包裝特別精美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時，只見扉頁上用瀟灑的鋼筆字寫道：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當(dāng)年一塊七毛錢的受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