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五回
土坯房里畫藍圖 大泡子邊養(yǎng)白鴨
作者:劉連成
1974年的秋風(fēng)里,越野車從省城長春碾著沙土路來到雙遼農(nóng)場。哈拉巴山像塊青褐色的玉嵌在天邊,山腳下的大泡子泛著粼粼波光,幾只野鴨子正貼著水面飛。省委副書記張士英下車站在哈拉巴山下。山坡上的風(fēng)把他的中山裝吹得獵獵響,他指著泡子笑:“就是這兒了!水活,地肥,養(yǎng)出的鴨準能飛上天!”
消息傳到雙遼農(nóng)場,五大隊的革委會主任吳寶堂正蹲在田埂上啃玉米餅,聽說要建養(yǎng)鴨場,嘴里的餅渣差點噴出來。沒過幾天,籌建小組的牌子就掛在了五大隊的土坯房門口,吳寶堂當(dāng)組長,帶著楊中興、于文化、劉福祥三個 “干將”,每天揣著圖紙往大泡子跑。楊中興是老畜牧,蹲在地上扒拉著土塊念叨:“這土得摻點沙子,不然鴨舍潮得很;于文化拿著算盤噼里啪啦算:“蓋鴨舍得多少磚,買種蛋得多少錢,一筆都不能錯;劉福祥,騎著自行車跑遍周邊村子,問誰家養(yǎng)過鴨,哪怕只養(yǎng)過三只五只,也得拉著人家聊半天。
1975 年春節(jié)剛過,鴨場場長鄒大志帶著考察隊就往河南、遼寧跑。在河南一家鴨場,他盯著人家的育雛箱看了倆鐘頭,連人家給小鴨喂的小米粥里加了多少葡萄糖都問得明明白白;到了遼寧大洼農(nóng)場,正好趕上填鴨,他擼起袖子跟著學(xué),手指被鴨喙啄了好幾下,也沒舍得放下手里的填鴨漏斗。回來的時候,他的帆布包里塞滿了筆記、鴨飼料樣品,還有好幾根用來搭鴨舍的細竹竿 —— 說是 “取真經(jīng)” 帶回來的 “信物”。
四月的風(fēng)還帶著涼,河南來的種鴨蛋裝在鋪著棉絮的木箱里,運到了鴨場。吳寶堂領(lǐng)著人把蛋小心翼翼放進孵化箱,二十多雙眼睛盯著溫度計,生怕溫度差了半度??蓻]經(jīng)驗就是沒經(jīng)驗,第一批小鴨出殼時,有的毛沒長齊就被凍著了,有的搶食時被踩傷了,看著夭折的小鴨子,楊中興蹲在地上嘆氣:“咱這是摸著石頭過河,可惜了這些小家伙?!?/font>
好不容易把剩下的小鴨養(yǎng)大,大家又傻了眼 —— 說好的白色北京鴨,怎么長出了麻的、灰的、甚至帶斑點的毛?于文化哭笑不得:“這哪是北京鴨,倒像是一群‘雜牌軍’!” 后來才知道,是種鴨蛋混了別的品種。沒辦法,這群 “雜牌鴨” 還是下了蛋,雖然蛋不大,但每天撿蛋的時候,職工們還是樂呵呵的,把鴨蛋小心放進竹籃,像捧著寶貝。
飼料也是個大難題。鴨子越養(yǎng)越多,光靠買飼料根本不夠。朱瑞平廳長聽說后,專門來了趟鴨場,指著五大隊豬林隊的三十公頃樣板田說:“把這兒劃給鴨場,種玉米、種高粱,咱自己給鴨子當(dāng)‘糧官’!” 沒多久,樣板田里插上了 “鴨場飼料基地” 的牌子,職工們扛著鋤頭下地,都說:“咱這是給鴨子種‘口糧’,得比種自己家的地還上心!”
1976 年,鴨場終于定了調(diào):只養(yǎng)北京填鴨。省財政廳的投資一筆筆下來,1975 年 82 萬,1976 年 85 萬,1977 年 91 萬,錢花在刀刃上 —— 種鴨舍、填鴨舍、育雛舍蓋起來了,孵化室里的燈泡亮起來了,屠宰車間的機器轉(zhuǎn)起來了,冷凍庫的門一打開,寒氣直冒。到 1977 年,鴨場里的北京填鴨存欄量超過了十萬只,哈拉巴山下的大泡子上,每天清晨都能看見白花花的鴨群跟著放鴨人走,像一片移動的云。
最風(fēng)光的時候,鴨場的北京填鴨賣到了全國各地,還裝上輪船運到香港、日本。職工們聽說自己養(yǎng)的鴨漂洋過海了,都跑到碼頭去看,指著集裝箱里的鴨籠,跟路過的人說:“瞧見沒?這是咱哈拉巴山下養(yǎng)的鴨,外國人都愛吃!” 可風(fēng)光背后也有難處,鴨子病死率高,糧食雙軌制讓飼料成本居高不下,賬本上的虧損數(shù)字像塊石頭壓在大家心上。
1980 年春天,雙遼農(nóng)場的會議室里,省農(nóng)墾局、四平地區(qū)農(nóng)場局、雙遼農(nóng)場黨委領(lǐng)導(dǎo),圍著桌子討論了一整天,最后決定:鴨場單設(shè)。當(dāng)吉林省革委會的批復(fù)下來時,鄒大志、吳寶堂他們站在鴨場門口,看著 “雙遼農(nóng)場鴨場” 的牌子,又看了看遠處的哈拉巴山,風(fēng)里帶著鴨子的叫聲,還有新抽芽的蘆葦香。他們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是另一段鴨事的開始 —— 那些在泡子邊撿過的蛋、在育雛室熬過的夜、在飼料田里流的汗,都成了哈拉巴山下最鮮活的故事,跟著鴨子的嘎嘎聲,留在了歲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