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讀西海固》
◎ 張佐堂
我這一生的第三次遠渡重洋,轉眼已過去十二年了。十二年,屬相完成了一個輪回,從軍的木蘭都可還家品嘗弟弟宰殺的豬羊了。而我,卻仍只能遙遙凝望那塊深埋著根的土地,預備在條件成熟時,將這片枯黃的葉子落回那里,落在生我養(yǎng)我的西海固,那個名為“故鄉(xiāng)”的地方。
故鄉(xiāng)是個嬗變的概念。它首先從“家鄉(xiāng)”演變而來。上小學時,范馬溝生產(chǎn)小隊是我的家鄉(xiāng);讀張易中學時,黃堡生產(chǎn)大隊成了家鄉(xiāng),因范馬溝之名知者甚少;上固原師范,張易公社是家鄉(xiāng);入寧夏大學,家鄉(xiāng)便成了固原縣;在北京語言學院接受出國培訓時,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是家鄉(xiāng);及至公派赴美交流與自費留學,中國就成了我的家鄉(xiāng)。故而,家鄉(xiāng)可為一自然村、一社區(qū)、一鄉(xiāng)鎮(zhèn)(舊稱公社)、一縣、一省,乃至一國。倘若他日能赴月球火星,那地球便是我的家鄉(xiāng)了。家鄉(xiāng)范圍的大小,常與一個人遠離出生地的程度成正比。自在他鄉(xiāng)落腳安居之日起,家鄉(xiāng)便成了故鄉(xiāng)。從此,對故鄉(xiāng)的情感亦發(fā)生微妙變化:追求新異者,或漸次淡忘;戀舊懷故者,則生出無法釋懷的惦念。我屬后者。在固原師范讀書時,雖距老家不足百里,于未曾遠行的我,卻總心系牽掛。偶遇范馬溝鄉(xiāng)親進城辦事,我必相伴左右,或花四毛錢請看一場電影——多盼當時有經(jīng)濟能力請他們下頓館子??!在寧大就讀時,心中掛記的已不止范馬溝或張易公社了。那時《寧夏日報》上,凡關西海固的報道,再忙我都要掃讀一遍;若有西海固作者作品見于文藝版,我更會尋個僻靜角落細細品讀。記得慕岳、丁文慶二位老師赴銀開會,贈我一本他們參與創(chuàng)辦的《六盤山文藝》,我如獲至寶,篇篇不落地反復誦讀。慕老師鼓勵我投稿,于是我的第二首詩作得以面世,寫的是疊疊溝的那股山泉。后來赴新疆工作,在舊書攤淘得《后漢書》《宋史紀事本末》《明史》等史籍,便挑出關乎西海固的章節(jié)認真研讀。明軍數(shù)萬攻打石城(今西吉境內(nèi))、平定滿四之亂的事跡令我印象尤深;而更早讀《西夏簡史》所載宋夏好水川之戰(zhàn),因關乎故鄉(xiāng)歷史,更是心潮澎湃。的確,但凡描繪故鄉(xiāng)的文字,無論史著、詩詞、散文小說,總讓我覽之凝思,讀畢掩卷,回味良久。 人無論身處何地,只要心貼故鄉(xiāng),便會對其投以格外的關注,所見所聞所讀,皆然。隨著年歲漸長,我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亦與日俱增?!岸嗲樽怨艂麆e離”,柳永道出了這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情理。而今,年過花甲、仍在地球另一端“頭朝下”打工的我,雖在美已度過近三分之一人生,卻總念念不忘中國西北那片名叫西海固的土地。幸而21世紀的今日,現(xiàn)代科技廣開方便之門,使我等游子成了名副其實的千里眼、順風耳,得以悠然與萬里之外的故鄉(xiāng)親友聯(lián)絡互動。
【插敘】
1986年我初訪美國,與家中通信不過十封。因當時郵件單程便需兩周,往返一封信輒耗一月。記得那年冬收到妻信,言長女病重住院,詳情未述,徒留我焦灼萬分。恰房東米勒夫婦出游,借居處的齊默爾曼醫(yī)生助我撥打國際長途,卻未能接通。據(jù)說那時從美國撥出的電話,須經(jīng)荷蘭鹿特丹轉接至京滬廣等中國大城市,再轉至中小城鎮(zhèn)。然我們的電話每次到鹿特丹便卡住了,原因成謎。當時的固原二中,師生兩千余人,僅門房有一部三位數(shù)號碼的電話,國內(nèi)通訊之落后可見一斑。相比之下,米勒醫(yī)生家僅夫婦二人,其常住寓所、周末別墅、診所乃至牛棚,電話總數(shù)竟達十二部。十年后的1996年,我家裝了首部私人電話,號碼先為六位,旋增一零成七位——號碼位數(shù)之增,正反映電話總量之漲。十年間,座機電話實現(xiàn)了量的跨越。1996年秋我二次出國后,與家聯(lián)系頓顯便捷頻繁,有時一日可通數(shù)話,然國際話費昂貴,非緊要事不常打。又十年,西海固人多已實現(xiàn)通信自由。此十年,電話不僅量增,質亦提升,模式從座機到小靈通再到手機,傳呼機亦曾參與,迅速完成了從有線到無線的飛躍。
2009年我三度赴美,與國內(nèi)通信終達“有網(wǎng)即自由”之境。現(xiàn)代科技,至少在通信層面,已驚人地填平了中美間的昔日鴻溝。正賴此進步,我方得遙讀故鄉(xiāng)之便。
工作之余,我常登谷歌地圖,眺望那片曾生活、學習、工作過的土地。最??吹氖枪淘桥c原州區(qū)的張易鎮(zhèn),留意何處新修了公路,何處推平了山丘。凝視承載我幼年、童年、少年及部分青春時光的小山村范馬溝,看誰家新起了住房或牛棚。那淡紅、深褐的民居,那天藍、淡藍的棚舍,皆是鄉(xiāng)鄰生活改善的實證。有時望得出神,魂靈似脫殼而出,飛回故里,久久難喚歸。這種神不守舍,逢中國傳統(tǒng)佳節(jié)尤甚。“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2013年中秋前,我對著電腦,反復比對當日谷歌地圖與2002年所攝錄像,試圖抑制膨涌的鄉(xiāng)思,末了索性擱筆,賦短詩以記心境:
思念是一種不定期發(fā)作的癥候
但頻發(fā)于楓葉開始變紅的初秋
不知鄉(xiāng)親們盤算咋過八月十五
總不該少了楊郎的金糜子燒酒
假如我有本事可以在故國神游
我會盤腿坐在你家熱熱的炕頭
先聽你說說咱村里的家長里短
然后把我的番邦見聞吹一個夠
近年有幾位在山腰壘起了墳頭
肯定是厭煩了陽間繁瑣的應酬
讓娃娃印一些冥國通用的票子
麻煩你陪我到他們的新家走走
感嘆與驚嘆交替的西海固歷史
借衛(wèi)星照片眺望故土,如駕浮云神游故里。神游之際,免不了古今穿梭。新石器時代的西海固,或有疏落村落與零星商販。交通閉塞,人多未遠行,然必于無云之夜仰望瀚海星空,大抵亦曾探討生命之外的存在。沿時間線自殷商至秦昭王時代,此處漸成商旅要道、兵家必爭之地。血與火、羌笛與狼煙,定然熔鑄于先民記憶。至兩漢,當?shù)厝朔Q此地為“北地”。生活大體安足,然北境擾攘不絕。“朝為漢邊民,暮為胡地仆”(馮琦《送張伯任都諫閱視固原》)乃常態(tài)。經(jīng)隋唐,越五代,多見以“軍”、“營”為名之地,足見仍處邊關。若守軍紀律嚴明,百姓心緒或可稍安。入宋,此地仍為邊陲,是宋夏王朝兵戈相向之域。不僅海原北境曾屬彪悍黨項,隆德好水川亦遭西夏鐵騎踐踏。宋軍損兵折將,百姓池魚遭殃。吾輩敬仰的文豪范仲淹先生,亦受韓琦剛愎致敗之累,遭仁宗貶謫。繼續(xù)前行,或于秋雨綿綿之黃昏,邂逅名胡安之詩人,步出驛站,沐涼風,共賞古道炊煙,聽其低吟氈帷月冷。
說起驛站,我懷古時曾作《原州城車馬店老板和波斯商人的對話》,原詩頗長,然四分之三已散佚,謹將殘段分享于讀者:
那必是一個深秋的傍晚
落霞包容了縷縷炊煙
隨風飄來的駝鈴一串
驚醒了車馬店老板的笑顏
他趕緊換上新縫的長衫
伙計們更是忙得團團打轉
駱駝的草料攤到了后院
廚房里切好了牛肉幾盤
燈盞里的清油早已添滿
一旁還擺上了幾壺水煙
哼著小曲的車馬店老板
依稀記得客人們的笑臉
他親自跑到南門的河灘
跟駱駝客們噓寒問暖
晚飯后又走進他們的房間
就著水煙與他們拉長扯短
“轉眼間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
你們的家人們可都平安?”
且住,穿越未止??爝M歷經(jīng)順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十朝又三十八載,可見“平安”細線,串起大小兵荒與程度不一的缺衣少食??梢娦∧_婦人,跪于他家地畝收割,累至腰酸腿疼;可見三五麥客,衣衫襤褸,踏一路說笑,苦中尋樂。再進,則見昔日蜿蜒小徑,已成連通八方之鐵路公路;低暗土窯危房,亦隨“他爺爺他奶奶”同入過往。
考古顯示,早在新石器時代,西海固已有人類活動,如海原曹洼遺址、隆德頁河子遺址。后者尤令我驚異。緣由有二:其一,海貝曾為財富權柄象征。彼時誰掌一貝,不啻今之18K金飾、華為Mate或最新款iPhone。青銅鑄幣前,貨貝乃先民商業(yè)活動之硬通貨!故漢字中貝旁或貝底者,幾皆與錢財相關,如繁體“買賣”,即以貝為基礎之商務活動;又如賀喜之“賀”,意謂不可空手,須“加”錢物。西海固稱“隨情”或“搭情”,現(xiàn)金賀喜登記為“禮洋”(如我曾見1950年代婚簿載“某某某禮洋二角”),實物則登記“禮品”。其二,貨貝盛于商周,主要分布中原。(張紫赟等:《遺址中的海貝,是怎樣的寶貝?》)而西海固出土海貝,不僅刷新我對本土歷史認知,更為我向友儕介紹故鄉(xiāng)平添談資。
談資!西海固人無須妄自菲薄。昔時外人問籍,我常以“近西安”應之;若其不知西安,則提兵馬俑,對方輒“哦”然領悟。后我發(fā)現(xiàn)幾乎無人不曉縱橫歐亞、聲名堪比凱撒與亞歷山大大帝的成吉思汗,遂大大簡化介紹流程:但問“知成吉思汗否?”待其頷首,便道:“吾鄉(xiāng)有六盤山,成吉思汗即于此被長生天召去!”若對方乃中日年長者,但須提及“須彌山”,其多半即刻知我鄉(xiāng)關何處。
當然,多數(shù)時候,我不僅介紹西海固,亦須介紹寧夏。稍通漢文者或問“寧夏”由來,我便順道講解西夏故事。
【插敘】
大學臨畢業(yè)時,偶讀鐘侃、吳峰云、李范文所著《西夏簡史》,未竟已萌攻讀西夏史碩士之念。冒昧謁李范文先生于寧夏社科院,得三建議:一、系統(tǒng)補習古漢語,以王力《古代漢語》為教材;二、粗讀通史,側重遼宋;三、在精進英文同時,學好俄語(彼知我二外乃俄語),因國外眾多西夏文獻皆俄文著。我未克循建議系統(tǒng)學習,亦未報考其研究生,然對西夏之興味持續(xù)多年。
1990年代重讀西夏史,曾心血來潮,作詩百五十行概述李元昊一生:
……
絲竹方才奏漢樂
鼙鼓又來演番音
元昊升丹墀
為兒選美人
美人含羞臉桃紅
山呼萬歲聲如鶯
春色惹人醉
秋波更勾魂
文武滿朝皆驚異
半張口兮神迷離
艷色曾多見
此女堪稱稀
鷹見稚兔眼不擠
狼逢羔羊口水滴
元昊親離座
神采樂奕奕
“吾兒快起勿多禮
多禮會當傷粉體”
不待話音落
龍爪牽玉臂
……
此乃第二部分“選美”之二十行,述西夏君元昊為子寧令哥選妃,見女秀色可餐,遂自納之。惜元昊未若李隆基之幸,此事招致殺身之禍。寧令哥舅、西夏國相唆使下,寧令哥月夜仗劍闖賀蘭山離宮,削去元昊鼻梁,元昊因失血過多而亡。我曾以“才雪奪妻廢母恨,又負弒君殺父名”句描摹寧令哥弒父后境遇。然屢經(jīng)遷徙,舊日詩稿多已散佚,搜求無果!
2013年7月,喜聞鄉(xiāng)友張文瑞《龍騰西夏》出版,立撰《簡議張文瑞〈龍騰西夏〉出版的意義》一文,一周后載于華盛頓《新世界時報》,翌日為《華盛頓郵報》(中文周報)轉載,足見西夏史之重要。
令我癡迷者,除西夏史外,寧夏方志,尤西海固地方史,乃我不間斷之愛好。
大三曾與弟騎自行車考察西吉硝河城。我們立于古堡殘垣,尋覓老人口中“半個堡兒”:“夏家寨子穆家營,半個堡兒硝河城”。上輩口傳歷史中,有一殘亂西海固版楊家將故事。據(jù)云,穆家營即穆桂英戶口所在地,硝河城乃蕭銀宗(注:指遼國蕭太后)所遺爛尾工程。
在固原教育局工作時,我曾四處走訪,思整理西海固版楊家將故事成書,因固原縣(今原州區(qū))與西吉縣境內(nèi)多涉楊家將傳說地名。然無人指導,收獲甚微,故多選擇從故鄉(xiāng)文人作品中探尋我感興趣之歷史人、地、事。我于史家徐興亞《西海固史》中體悟其嚴謹,隨《不到長城非好漢》系列報道,分享作家李義睹物懷古之激情。
鄉(xiāng)土畫家眼中的西海固
我所識西海固畫家或美術教師中,雷廣霖老師一幅油畫令我數(shù)十年銘記:一農(nóng)家略顯破舊的瓦房,檐下桶與盆在歡快樂曲中承接清澈雨水,那是彼時鄉(xiāng)民生活之定格。今日西海固,多家有自來水,然數(shù)十年前鄉(xiāng)間,提水、擔水、馱水乃生活必修。
馬永珍《擔水毛家溝》,即為動感十足之寫照:
山高坡陡溝深
清水兩桶
榆木扁擔一根
鐵穗子吱吱響
挑起空曠和寂靜
壓得云彩心疼
上了溝岸緩一緩
抓一把眉毛胡子
順便想想出門在外的兒孫
……
于廣霖畫感觸深,因其筆觸翻曬我童年記憶。2016年夏歸國,曾作數(shù)首《回鄉(xiāng)》短詩,其一亦寫及檐下接水:
回鄉(xiāng)
就是借著打哈欠的夕陽
把年過半百的影子
投放在亂草叢生的老院
然后在西房的舊址
追憶秋天接收雨水的房檐
哦,那叮咚叮咚的交響樂
伴奏過我的童年
廣霖師曾與我同事,惜未及深交,其已調(diào)離,轉瞬四十春秋。網(wǎng)上未覓其聯(lián)系方式與作品。另一位有一面之緣者為王維德先生,幸其畫作可于網(wǎng)路尋得。
其版畫,蒸騰濃厚鄉(xiāng)土氣息,渲染積極生活情趣。若以關鍵詞概括王維德版畫,我想是“春”、“秋”、“塬”、“六盤”等。如“春消息”、“春之韻”、“谷地之春”;“秋塬”、“秋塬莽莽”、“山塬秋色”等。六盤山乃西海固圣山,繪六盤即繪西海固。王維德畫中,以六盤為主角者有《六盤十月》、《六盤牧場》等。以“塬”為核心者,除上列,尚有《春到山塬》、《高塬人家》等。貫穿其畫作者,為一“情”字,彼有“黃土情”系列。藝術家投之以情,山川萬物報之以情。無論風格配色,王維德版畫皆與日人川瀨巴水(被譽為日本近代風景版畫第一人)之作頗似。川瀨乃日版畫巨匠,其作以“靜謐心境與完美構圖”為特征,富本土氣息與四時清妙,別具詩韻。然若比之于19世紀法版畫家古斯塔夫·多雷,則風格迥異:多雷以優(yōu)雅塑晦暗恐懼,王維德則以奔放展黃土高原亮麗與生命之堅守張力。
我相對熟悉者,有費春、柴培科、虎西山、李彥輝等。
費春出道前,乃我固原二中同事。曾獨騎自行車赴敦煌莫高窟,歸后于二中辦小范圍畫展。其畫新疆少女,曾“辣”到我們一群青年之眼。更流傳一軼事:校長韓宏路過單身宿舍,遠見費春置一臟爛皮鞋于門口曝曬,遂趨前責令注意觀瞻,近觀方知乃費春油畫寫生!一樁無害烏龍事件,哈哈。
約十年前,我偶于網(wǎng)上見費春所作耕牛圖,牛蹄下軟土與遠處禿丘,霎時將我從美國東岸大都拉回西北貧瘠山村。記得當時淚涌,透淚眼,似見三十五年前范馬溝扶犁之我,與祖輩面朝黃土背朝天之鄉(xiāng)鄰。其筆觸若安格爾般細膩傳神,竟令我對這位舊同事生出陌生敬畏!“二牛抬杠”乃中國農(nóng)耕文化傳承,亦機械化前之技術殘留,于拖拉機難施之邊角山地,乃實惠補充。如19世紀法現(xiàn)實主義畫家,費春藉細致觀察,以淳樸藝術語言,再現(xiàn)西海固農(nóng)民日常瞬間。畫中耕牛之毛,似可于框外微風中輕拂,隔屏撫之,光滑如絲。農(nóng)婦衣著神情,復令我想起法版畫家保羅-卡瓦尼之《寫生》。整畫疏密有致,養(yǎng)眼怡神。
趙志翔先生2013年文《透著泥土的芬芳——畫家費春其人和他的油畫作品》評述到位:近年費春創(chuàng)作深植西海固生活經(jīng)驗,其“故鄉(xiāng)系列”多以牛為主題,展現(xiàn)耕牛耕種、憩息、張望之態(tài),此類作品“傳達出對地域性、時代性的確認……有一種歷史的追溯感和震撼人的敘事力量,抒寫了他對西海固鄉(xiāng)土的深深眷戀和詩意情懷。”(新華網(wǎng)寧夏頻道)觀費春畫,我悟:無論從事人文社科研究或以文藝表現(xiàn)社會群體日常,皆需長期融入其間。蜻蜓點水,難獲其魂。聞費春研畫牛十五載,此誠可貴。因畫家未必皆需如米勒(《播種者》、《拾穗者》、《晚禱》)或庫爾貝(《帶黑狗的自畫像》、《畫室》、《奧爾南的葬禮》)般,遷居鄉(xiāng)間度一生。
老友虎西山之作,我僅零星見于網(wǎng)上山水數(shù)幅,未見其他,難作評析。然我手有其詩集《遠處的山》,容另文品評。漫畫家李彥輝是我學生,其作我僅存國家郵政局以其畫制作之郵票兩套,一為其自贈,一為王正偉所贈。關于其作,我擬以英文評述,不贅于此。
柴培科師是我甚為熟悉之鄉(xiāng)里畫家,今已耄耋。央視大型紀錄片《六盤山》曾專題報道其人與畫。1976-1978年我于固原師范就讀時,美術老師為陳國光師。柴師雖未直接授我課,然我與彼及其家交往頗多。1977年春,若非恩師張子斌極力挽留,我?guī)壮刹駧熤諅鞯茏印?/span>
【插敘】
我于固原師范張子斌師任班主任之七班(小教班)就讀,然與五班(美術班)海原籍同窗薛剛、劉鑫過從甚密。受其影響,曾一度熱戀繪畫,成名畫家之念如蟲嚙腦,不得安寧。另位海原籍薛仲英師,對我影響尤巨,其為補貼生活所作玻璃畫令我羨艷。諸因疊加,遂生轉班之想。對此,陳師目亮,張師眉蹙。張師不允,主因乃:“爾為七班主心骨,轉班則動搖軍心?!睆垘熕苑翘?,我于七班堪稱學霸之二三,對同窗有帶動之效——至少班主任如是觀。況我乃全校多數(shù)師生所知“寫家子”,自教室后墻學習園地至校園展板,乃至新華書店旁宣傳欄,我之詩文稿幾期期必見。張師焉能容我此“馬仔”跑路乎!
憶師范時,柴師校內(nèi)展出水彩畫即深深吸引我,其作淡雅含深意,古拙蘊靈動。柴師數(shù)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追摹自然鬼斧。除持續(xù)描繪西海固,亦下江南畫水鄉(xiāng)之柔潤,上新疆繪大漠之粗獷,欲將華夏大地之美盡收畫框。我尤愛其農(nóng)村題材之作,如《山城第一場大雪》、《單家集》、《晨牧》、《六盤山·蕎麥地》等。此等畫作“既有大西北的樸厚與凝重,又有江南水鄉(xiāng)的毓秀和輕靈?!保▽幭墓淘┪镳^評)德藝雙馨的柴師心中永燃“藝術永恒”之燈,故常葆創(chuàng)作激情。(寧夏新聞網(wǎng)評)耄耋之年,猶藉畫筆教書育人,堅守其執(zhí)著信念。2021年其創(chuàng)作《水滸一百零八圖》于故鄉(xiāng)成功展出后,柴師未止步,續(xù)繪紅樓夢人物!正如楊風軍所概括,柴師人老心不老,不負時光,自立“閃光路標”,向遠而行。
昔新浪博客運行如常時,柴師留言欲贈我畫集,我期盼早得機緣歸國拜望。
在美攻讀碩博期間,因專業(yè)(宗教研究、人類學)之需,導師常藉海量藝術作品拓寬我等認知世界之渠道,磨礪批判思維。我益發(fā)深識文藝作品不僅可藝術再現(xiàn)社會發(fā)展與變革,亦常能反促之。14-16世紀意國之文藝復興、19世紀法蘭西之現(xiàn)實主義及嗣后印象主義,皆藉藝術之軟實力,改變?nèi)藢ι裰畟鹘y(tǒng)認知,漸立人之創(chuàng)造力信心與生存價值認可。于推動社會進步,藝術家功不可沒。
【插敘】
我至今難忘美國東部三都市——紐約、巴爾的摩、華盛頓之多家藝術博物館。曾多次近距離長時間欣賞世界名畫傳世之作。其中伴我度過無數(shù)周末、位于巴爾的摩港市、距我母校車程均約半鐘者,乃沃爾特斯藝術博物館、巴爾的摩藝術博物館及管理模式略另類之美國夢幻藝術博物館。從我母?;?美元即可至華盛頓蹭免費藝術“午餐”。其十數(shù)家藝術博物館中,我至勤處乃藏有十四萬件藝術品之國立美術館。紐約雖遠,然每年必兩度帶學生往觀,每次皆利用四小時自由活動時間,逐幅品賞大都會博物館藝術瑰寶。
無論于北美博物館觀不識大師之作,抑或遙讀我所識西海固畫師之品,皆有一悟:凡視力正常者,除非困于柏拉圖之洞穴,皆有機會觀周邊靜之山水草木、動之萬類包括人。然常人觀物,轉瞬即忘,縱能刻于心,亦難全盤分享于人。畫家則異,彼等可將所見乃至想象之情景捕捉入畫,一旦落布,便獲久存之可能。若無張擇端,東京汴梁州橋景致,孰能道其詳?
我的作家朋友及他們筆下的西海固
我初接觸西海固文藝界人士,乃1977年底。時固原城各校部分語文、音樂、美術老師于固原六小辦非官方迎新晚會。我時為師范二年級生,因在班中顯露文學愛好,被班主任張子斌師攜往參加。晚會設于一教室,無主持人,無節(jié)目單,眾人憑熱情登臺獻藝。多數(shù)“節(jié)目”為詩朗誦。丁文慶、慕岳為我?guī)煼独蠋煟黄涔?jié)目內(nèi)容反未記清。獨記余璟老師(后成我固原二中同事)用方言朗誦毛澤東《念奴嬌·鳥兒問答》,其將“羊角”讀作“羊guo”,令我想及靜寧方言。師范一老師施建華之夫周衛(wèi)先生(全國知名女童教育研究專家)朗誦郭小川《團泊洼的秋天》,此詩當時沖擊力本巨,加之周先生朗讀字正腔圓、抑揚頓挫、語速停頓恰到好處,感染力極強,令眾情緒翻涌。將晚會推向高潮者,乃一名叫劉苗苗的學生之詩朗誦配表演,標題已忘,關鍵詞有“老師”、“窗前”、“燈光”等,疑是金哲所作《每當我走過老師窗前》。朗誦臨了,眾多師者眼眶含淚。劉苗苗后甚有出息,曾導演《雜嘴子》等影片。
一周后,亦即次年元月8日,我仿七律格式作詩悼念周總理,不意竟被師范廣播室采用,且由慕岳與張寧慧二位老師朗誦。那日,我連當作家的心都有了。 我個人熟悉且有作品交流的作家,有朱之泓、王懷凌、高麗君、董永紅、虎西山、張文瑞、李義等。未曾謀面而神交者更多,如火仲舫、柳元、李向菊、李蓉等。無論經(jīng)由個人交往抑或拜讀其作,我皆能體悟彼等前行不輟之勇氣。我將于后續(xù)文字中,分享對部分作家之敬佩與其作品之喜愛。
作者簡介:
張佐堂,寧夏固原人,博士?,F(xiàn)執(zhí)教于美國喬治亞南方大學。教學之余以中英文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及評論,有數(shù)百篇(首)散文、小說、詩歌散見于國內(nèi)外報刊雜志。小小說《狼的謝禮》被紐約、馬里蘭和喬治亞等州部分大學用于中文課堂補充閱讀材料。有兩篇外國文學介紹短文收錄于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外國文學選讀教材。2012—2013 年曾兼職美國首都華盛頓中文周報《華人視界》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