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不長糧能換糧
文/宋紅蓮
聽母親講，我們家曾遭遇過一段最為艱難的時間。我們兄妹五個，像一窩嗷嗷待哺的雛燕，如果不是父母積極想辦法應(yīng)對，我們兄妹五個當(dāng)中，極有可能會有人挺不過來。
我們原來居住的村子叫聯(lián)盟村，處在火山口周圍。那個時候是公社集體時期，雖然家家都口糧緊張，但人們所居的前山后嶺都可以采摘到山果子，房前屋后都可以種一些瓜果加以補(bǔ)貼，能過上“粥一半糠一半”的日子，倒不致于達(dá)到餓死人的危急地步。
可是，公社決定要修大型火山口水庫了，所有聯(lián)盟村老百姓全部拆遷搬離。那個時候的拆遷，與現(xiàn)在的拆遷完全是兩個概念，只是“一紙令下”，將你安排到“某某村、某某地”，劃一片荒山野地給你做臺基，號召社員幫你修一間屋子，接納勞動力到隊里出工，別的就什么都不管了，根本沒有搬遷補(bǔ)貼一說。
我們搬到的地方叫罐頭嘴，雖然也有山也有自留地，但搬遷的過程中有一個空檔期。盡管父母積極采取補(bǔ)救措施，種南瓜、種紅薯、種白菜蘿卜，但也有幾個月得不到收獲，出現(xiàn)青黃不接。只見一家人都餓得黃皮寡瘦，眼前發(fā)黑，雙腿發(fā)軟。像這樣繼續(xù)下去，肯定不行，是會餓死人的。父母急得日夜焦慮，想借都無處伸手。
無奈，母親只得回了一趟娘家，向外公借了一筆錢和糧食。外公家人口少，外公又是一名土郎中，平時給人看病，別人沒有錢給，也會給一些糧食做酬謝。母親深夜背回糧食時，我們幾個孩子的眼珠子都發(fā)出了綠光。父母卻面對著一群孩子和這些不多的糧食，面露愁容：如果將這些錢和糧食就這么用了、吃了，肯定遠(yuǎn)遠(yuǎn)不夠。
最后，父母商量出了一個辦法，就是用借來的這筆錢和糧食出去做生意，多賺一些口糧回來。父母都是憨憨直直的農(nóng)民，從來沒有做過小商小販賺格外的錢，何況還要到隊里出工，只能早晨、晚上或夜里出門做生意。
經(jīng)過幾夜冥思苦想，父母覺得做陶瓷生意比較靠譜。就是賣一些各家各戶都需要的土砂缽、腌菜壇子、辣醬罐子。那個時候，在枝江白洋，有一個善溪陶瓷廠比較出名，至今有四百五十多年的歷史，是個社辦企業(yè)。
我們家離善溪陶瓷廠有三十多里路，一去一回六七十里，全部靠晚去早歸。一路又全是山路，有月亮的夜晚還好說，山路亮一陣暗一陣還能趕路。如果碰上月黑頭天，那可就為難了。我記得，我的幾個哥哥姐姐都給父親提過馬燈，都陪父親走過那些山路。關(guān)鍵是為了節(jié)約煤油，多點幾日，馬燈的燈捻子都扭得不太亮。哥哥姐姐年紀(jì)都不大，雖然有父親在身邊一起走，但看到陰暗角落黑咕隆咚，還是會很緊張、很害怕，有時候腳沒提起來就會摔跤，往往第二天早晨回來，臉上、手上會青一塊紫一塊。而父親就不敢摔跤了，他得一步一步看明白、走穩(wěn)了，否則一擔(dān)陶瓷都會摔壞，折本費力，白跑一趟。
父親在那個時期做生意，一般不是用錢來做交易，大多是以物換物，直接就是我給你幾個陶罐，你給我多少斤糧食。父親做生意的目的就是要掙來糧食，簡單直接。令父親高興的是，善溪陶瓷廠也可以使用這種交易方式。每一次，父親都在家里用秤將糧食稱好，不多不少放進(jìn)籮筐里出發(fā)，剛好換一擔(dān)壇子罐子回來。可見那個時候，糧食是硬通貨，是家家都稀缺的東西。
我們在父母頑強(qiáng)的支撐下，艱難地度過了那段口糧匱乏時期，我們五兄妹都好好地活了下來。幾個月以后，父母熟悉了前山后嶺，能夠采一些野果回來充饑了。房前屋后，包括自留地種上的瓜果蔬菜都開始一茬接一茬成熟了。
我們度過難關(guān)以后，父親就沒再做陶瓷生意了。因為畢竟要到隊里上工，不能長期日里夜里辛苦，那樣會累垮身體的。
因為這短暫的度饑荒時間，父母得出一個生活經(jīng)驗，就是“土不長糧能換糧”。這句話內(nèi)涵豐富，成為父母的座右銘，也成為我們后輩人的“行為指南”。
后來經(jīng)過交流，我們了解到，原先聯(lián)盟村的老鄰居和我們一樣，或多或少都遇到過困難，但都以各種方法，很好地解決了這次因為搬遷帶來的生活困難問題，默默的為修建火山口水庫做出了巨大貢獻(xiàn)。
現(xiàn)在的火山口水庫，有一塊巨大的水面，胸懷寬廣得能裝下一片藍(lán)天?；鹕娇谒畮爝€有一道大壩，氣貫長虹。每次回老家，都會經(jīng)過這段壩頂公路，大壩巍峨聳立，令人折服。
如今站在大壩上遠(yuǎn)眺，那片曾經(jīng)承載著父輩艱辛的水面，波光粼粼間仿佛還映著父親挑陶瓷罐走鄉(xiāng)串戶的身影，映著哥哥姐姐們提馬燈時晃動的微光。當(dāng)年為修水庫讓出家園的聯(lián)盟村人，用各自的堅韌換來了這方滋養(yǎng)后世的碧波。父母那句“土不長糧能換糧”，原是在說荒土能生辦法，困境能釀智慧——就像這水庫，把一時的搬遷之難，化作了長久的澤被之福，讓每一次回望都多了一層沉甸甸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