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以“遇事緩一緩，說話停一停”的老人言為線索，扎根陜西寶雞的鄉(xiāng)土與人文場景，通過老瓦匠壘墻、茶館聽書、古柏養(yǎng)護(hù)、采藥人辨藥等具象故事，將“讓時間說話”的生活智慧具象化。
文中沒有宏大敘事，只聚焦于屋檐下的煙火、田埂上的莊稼、老街上的雪，作者強軍先生以第三人稱視角，將“精彩”與“經(jīng)歷”融入尋常歲月的肌理。
從秦嶺腳下的村莊到法門寺旁的古柏，從鄉(xiāng)間的婆媳拌嘴到城里的書法修行，字里行間流淌著對時光的敬畏與對生活的從容，讓讀者在熟悉的生活場景中，品味“緩”與“?！崩锏娜松軐W(xué)，感受時間沉淀下的生命厚度。（258字）
【散文】
時光釀得一味寬
作者:強軍/陜西寶雞
陜地的老屋檐下，總懸著串風(fēng)干的玉米棒子，秋陽曬得玉米粒金亮，風(fēng)一吹就簌簌響，像在重復(fù)祖輩傳下的老話?！坝鍪戮徱痪彛f話停一?！保@話常從寶雞鄉(xiāng)下的老人嘴里飄出來，混著灶間的煙火氣，落在年輕人急慌慌的腳步旁。那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更像田埂上的野草，不起眼，卻經(jīng)得住歲月的風(fēng)吹雨打，在無數(shù)個急著要結(jié)果的時刻，悄悄托住人的心神。
秦嶺腳下的村莊里，曾有位姓周的老瓦匠，手糙得像砂紙，壘墻卻穩(wěn)當(dāng)?shù)煤?。有年開春，村里蓋祠堂，年輕人嫌他拌灰慢，砌磚也不趕工，急著催：“周師傅，這進(jìn)度咋跟蝸牛爬似的？”老瓦匠不惱，只拿瓦刀敲了敲剛砌好的墻沿：“磚要浸夠水，灰要攪得勻，你急著往上壘，過兩年墻裂了，哭都來不及?！蹦贻p人撇撇嘴，轉(zhuǎn)頭就按自己的法子搶工，結(jié)果沒過半月，新砌的墻角就歪了，只得拆了重砌。而老瓦匠負(fù)責(zé)的正廳，磚縫齊整得像用尺子量過，十年后祠堂翻新，那面墻依舊筆直，敲上去咚咚響，結(jié)實得很。
老瓦匠常說：“緩不是慢，是給事兒留個喘氣的空?！本拖裆嚼锏南?，遇到石頭不硬沖，繞個彎兒照樣往前流，等過了狹谷，自然寬展。人遇事時，心里的“急”就像漲水，一上來就漫過了理智，忙著下判斷、做決定，倒像蒙著眼走路，跌了跟頭才知道疼。有回村里鬧糾紛，兩戶人家為宅基地紅了臉，男人們擼著袖子要動手，老太太們坐在門檻上哭。周老瓦匠搬了張板凳坐在中間，不勸也不罵，只給兩邊各倒了碗熱茶：“先喝口茶，喘勻了氣再說。這宅基地是死的，人是活的，總不能為塊地，斷了街坊情分?！辈韬攘巳耄柶宋?，兩邊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后來找了村里的老人量了地界，各讓了半尺，倒成了更親近的鄰居。
說話停一停，更是藏著做人的分寸。寶雞城里的老茶館里，常有人圍坐著聽書，有回說書人講《三國演義》，說到“舌戰(zhàn)群儒”，臺下有個年輕人拍著桌子喊：“諸葛亮就是嘴厲害，換我也能說贏！”旁邊的老者慢悠悠地啜了口茶：“你這話沒停就說出來了。諸葛亮舌戰(zhàn)之前，先聽了群儒的話，琢磨了半天，才開口的。你這一嗓子喊出去，沒琢磨，倒像空罐子響，沒分量?！蹦贻p人臉紅了，坐下不再說話。后來聽書的人?？匆娝瑒e人議論時他不插言，等人家說完了，才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倒比先前的急著辯駁，讓人聽得更入心。
這“停一?！保皇遣徽f話，是給話留個“濾”的功夫。就像篩面粉，粗糠細(xì)面要分開，話也得篩一篩，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哪些話說出來暖人，哪些話說出來傷人。鄉(xiāng)下有句俗語：“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那惡語，多半是沒停就說出口的。有回村里的媳婦和婆婆拌嘴，媳婦急了，說“你從來就沒把我當(dāng)一家人”，婆婆聽了哭著回了房，后來媳婦才知道，婆婆那天早起就去鎮(zhèn)上給她買愛吃的油糕，只是路上耽誤了，沒及時回來做飯。媳婦后悔得很，可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只能后來慢慢賠不是，才讓婆媳關(guān)系緩過來。要是當(dāng)時停一停，問一句“媽您去哪兒了”，也就不會有那場別扭了。
很多東西，確實要讓時間說話。就像地里的莊稼，春天種下去，不能天天扒開土看長沒長，得等夏天的雨，秋天的霜，到了時節(jié)，自然就有收成。人做事也是這樣，急著要結(jié)果，倒像拔苗助長，最后只落得一場空。寶雞法門寺旁有片古柏，樹齡都在百年以上，樹干粗得要幾個人合抱。有回園林師傅來修剪，有人問：“這么粗的樹，剪了枝會不會死？”師傅說：“這些樹當(dāng)年剛栽下時，也有人急著讓它們長粗，施肥太多，結(jié)果燒了根，死了不少。后來的人就懂了，每年就施點薄肥，剪剪亂枝，剩下的，就交給時間。你看現(xiàn)在，不都長得好好的？”
時間是最公正的裁判，對了，它會給你證明；錯了，它也會給你教訓(xùn)。就像山里的采藥人，年輕時總急著采到名貴的藥材，有回看見一株像靈芝的草，沒仔細(xì)看就挖了，結(jié)果是有毒的，差點送了命。后來他再采藥，就慢下來，先觀察，再比對，實在拿不準(zhǔn)的，就記下來，等來年再來看，確認(rèn)了是真的，才小心采下來。他常對徒弟說：“錯了不怕，就怕錯了不記著，下次還犯。這錯，就是時間給你的‘藥方’，治好了，下次就不會再病了?！?/p>
那些被時間證明是對的事，就成了生命里的“精彩”。就像寶雞的青銅器，三千年前工匠一錘一錘地敲，一范一范地鑄，當(dāng)時或許不知道這東西能留多久，只是用心去做，后來成了國之重器，讓后人驚嘆不已。這精彩，不是急出來的，是慢工出的細(xì)活，是時間釀的好酒，越陳越香。城里有位老書法家，寫了一輩子字，年輕時總想快點成名，字寫得急，筆畫都飄著。后來他沉下心，每天只寫一張紙，慢慢琢磨，幾十年過去，他的字越來越有韻味，求字的人排著隊。有人問他秘訣，他說：“沒什么秘訣，就是讓時間磨。字是寫出來的，也是時間熬出來的，熬到了，字就有了筋骨。”
而那些被時間證明是錯的事，就成了“經(jīng)歷”。這經(jīng)歷，不是包袱，是墊腳石。就像河里的石頭，原本是棱角分明的，被水沖了多少年，磨圓了，也更穩(wěn)了。有個年輕人，年輕時想創(chuàng)業(yè)，急著賺錢，沒考察清楚就開了家店，結(jié)果虧得一塌糊涂。他消沉了很久，后來想起老人說的“錯了就是經(jīng)歷”，才慢慢緩過來，總結(jié)了教訓(xùn)，后來再創(chuàng)業(yè)，穩(wěn)扎穩(wěn)打，終于把生意做起來了。他常對別人說：“當(dāng)年的虧，沒白吃，就像學(xué)走路摔的跤，摔過了，才知道怎么站穩(wěn)?！?nbsp;
寶雞的冬天，常下著不大不小的雪，雪落在老街上，落在老房子的瓦上，慢慢積著，像給時光蓋了層被子。有回雪后，看見一群孩子在雪地里跑，有個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哭著要媽媽，媽媽走過去，不是馬上扶他起來，而是說：“你緩一緩，自己試試能不能起來。”孩子愣了愣，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又笑著跑開了。那媽媽看著孩子的背影，笑著說：“現(xiàn)在摔一跤，疼了，下次就知道小心了，總比以后摔大跤好?！?nbsp;
這就是老人言里的智慧，不慌不忙，不焦不躁，像秦嶺的山，穩(wěn)穩(wěn)地立著，看著歲月流轉(zhuǎn)，看著人來人往。遇事緩一緩，是給事情一個轉(zhuǎn)機；說話停一停，是給彼此一個尊重；讓時間說話，是給生活一個答案。對了，是精彩，像春天的花，開得熱烈；錯了，是經(jīng)歷，像秋天的葉，落得從容。
時光從來不會辜負(fù)用心生活的人，那些緩下來的腳步，停下來的話語，都會在時間里慢慢沉淀，變成生命里的底氣。就像老屋檐下的玉米棒子，經(jīng)過了曬，經(jīng)過了風(fēng)，最后磨成面，蒸成饃，咬一口，滿是歲月的香。這香，是“緩”出來的，是“停”出來的，是時間“說”出來的，也是人在歲月里，慢慢品出來的一味寬。 生活就像一條河，有時急，有時緩，急的時候，別忘了停一停，緩一緩，讓時間幫你看清方向。那些精彩，那些經(jīng)歷，都是河水里的浪花，不管是高是低，都是河流的一部分，共同匯成了生命的長河，向著遠(yuǎn)方，緩緩流淌。（2667字）
共2937字 2025年10月22日于寶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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