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大屠殺紀念日。警報聲掠過城市的高樓，也掠過黃河灘邊的小村莊。八十多年前，從南京城廢墟里逃出來的劉玉清，帶著滿身傷痕回到這里，用一把槍、一顆不屈的心，在滾滾黃河水畔，寫下了一段英雄傳奇。
1937年冬，南京淪陷。時任南京軍官學校學生的劉玉清，躲在斷壁殘垣后，看著日軍燒殺搶掠，城里到處是槍聲和哭喊聲，無數(shù)百姓倒在血泊中。他攥緊了拳頭，趁夜色悄悄摸到長江邊，跳進冰冷的江水里，憑著一股信念，泅渡了十幾里，終于爬上對岸，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路顛沛，劉玉清終于回到了黃河岸邊?？粗煜さ暮铀?，他想起南京的慘狀，對圍過來的鄉(xiāng)親們說：“日軍能毀了南京，毀不了咱中國人的骨頭?！焙芸欤_始聯(lián)絡黃河一帶不同村莊的抗日志士，沒多久，就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其中就有我爺爺盧惠卿和李景湯。我爺爺年齡大些，對當?shù)氐牡匦魏腿嗣}熟稔；劉玉清懂軍事，有膽識。兩人互補，成了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一起組建了抗日小隊。
1938年，黃河改道，留下的故道成了天然的游擊戰(zhàn)場。一年多后，到了1939年春天，八路軍來到了黃河邊。一次，他們接到任務，要護送幾位八路軍干部過黃河。劉玉清帶著干部們鉆進故道的荒草里，借著沙丘掩護，一步步往前挪。突然，遠處傳來日軍的巡邏車聲，劉玉清立刻示意大家趴下。他自己則爬到高處，觀察日軍動向，待巡邏車走遠，才帶著眾人繞路前行。直到把干部們安全送到對岸，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腿被荒草劃得破爛，膝蓋也磨出了血。我爺爺拍著他的肩膀說：“玉清，這次多虧了你?！眲⒂袂逍χ鴵u頭：“盧大哥，咱都是為了抗日，說啥謝?！?/p>
1939年秋，劉玉清得知一小隊偽軍要到附近村子搶糧。他和我爺爺、李景湯商量后，決定在故道設伏。他們提前在沙地里埋好手榴彈，又在荒草中藏好步槍。當偽軍扛著槍、罵罵咧咧地走進埋伏圈，劉玉清猛地拉響手榴彈，“轟”的一聲，沙霧沖天。我爺爺和李景湯緊接著開槍，偽軍嚇得抱頭鼠竄，有的連槍都扔了。這次伏擊，不僅保住了鄉(xiāng)親們的糧食，還繳獲了三把步槍。事后，兩人坐在沙丘上，看著遠處的黃河水，劉玉清說：“盧大哥，只要咱擰成一股繩，鬼子就別想在這地界上橫行?！蔽覡敔旤c頭，眼里滿是贊許。
送情報的路上，劉玉清也多次遇險。有一次，他要去黃河對岸的劉樓村送情報，半路遇到偽軍盤查。偽軍把槍一橫，問他“去哪，干什么？”，他心里一緊，面上卻裝得很老實，說“去劉樓村找我叔叔，家里娘病了，等著錢抓藥呢”。偽軍打量他幾眼，見他穿得破破爛爛，手里還攥著個舊布包，也就沒再多問，揮揮手放他過去了。還有一次，他剛走進故道，就撞見幾個日軍。他趕緊鉆進荒草，日軍卻發(fā)現(xiàn)了動靜，對著荒草掃射。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他屏住呼吸，趴在沙地上，慢慢往深處爬。直到日軍走遠，他才掏出情報，確認沒被打濕，才松了口氣。那時，他的腿上已經(jīng)被碎石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滲進沙地，留下一道暗紅的痕跡?；氐酱謇?，我爺爺看著他的傷口，心疼地說：“下次可得小心些?！眲⒂袂鍏s笑著說：“盧大哥，這點傷算啥，只要情報能送到，比啥都強?！?/p>
爺爺晚年時，經(jīng)常給我講起劉玉清的故事。有一次在醫(yī)院里，他躺在病床上，還拉著我的手說：“你玉清爺爺，當年可是個‘拼命三郎’，為了送一份情報，能在黃河里泡半天，能在荒地里躲一夜?！闭f著，他渾濁的眼睛里泛起光，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穿著粗布衣裳、眼神堅定的年輕人。
抗戰(zhàn)勝利后，劉玉清又投身了解放戰(zhàn)爭。1947年，他在蘇北戰(zhàn)役中壯烈犧牲。
如今，黃河上早已架起了大橋，天塹變成了通途。南京城的街頭，也早已沒有了硝煙。我和劉玉清的孫子劉德昌，常常會坐在一起，整理劉玉清爺爺?shù)墓适隆Ｄ切┻^往的戰(zhàn)斗細節(jié)，那些革命戰(zhàn)友間的深厚情誼，透過歲月的塵埃，依然清晰動人。
每當十二月十三日來臨，每當警報聲響起，我們都會想起劉玉清，想起那些在屠刀下挺起脊梁的英雄。從南京城的血與火，到黃河邊的刀與槍，從松花江畔的林海雪原，到珠江兩岸的蕉林蔗海，中華民族的雄強風骨、威武不屈的陽剛之氣，在無數(shù)像劉玉清這樣的英雄身上，迸發(fā)出最耀眼的光芒。他們或許平凡，或許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滴水，但正是千千萬萬這樣的人，匯聚成了奔騰不息的民族洪流，沖垮了侵略者的鐵蹄，也照亮了后人前行的路。他們用生命證明，這個民族，永遠不會被征服！
從過去的抗爭到現(xiàn)在的復興，英雄的精神從未遠去。它藏在每一個中國人的骨子里，藏在黃河奔涌的濤聲里，藏在我們對歷史的銘記中。只要我們記得，那些英雄就從未離開；只要我們傳承，中華民族就永遠充滿力量。
文:盧 明
責任編輯:李 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