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視界
——省作協(xié)培訓聽課札記
文/景衛(wèi)萍
盡管我認同作品誕生于孤獨的個人，作家不是培訓出來的觀點，但面對面聆聽名家教授講學授課，對基層業(yè)余作者開闊眼界提升認知，獲取行業(yè)洞察大有裨益。當我學習了多位老師關于文學與時代關系的論述，文學創(chuàng)作的視野和方法分享后，這些寶貴的經驗如同多棱鏡，讓我從不同維度看清了基層寫作者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坐標與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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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雜志副主編弋舟老師在《時代新局與文學新機》的報告中，以《水滸傳》中結局最好的人物魯智深坐化前的一首詩講起。他面對眼前這一群已經不怎么年輕并寂寂無名的業(yè)余寫作者，為文學獻身的大話套話何必講呢，不妨直面現(xiàn)實，談談如何消解寫作者郁結、重拾信心的話題。
在《水滸傳》第九十九回中，魯智深在杭州六和寺聽聞錢塘江潮信后，心中頓悟，當晚沐浴更衣，坐化圓寂。他臨終前留下的偈語是“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里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边@首偈語藏著禪機和深意，需要用心去悟。弋舟老師引用這個偈語，就是在暗示我們這些被世俗名利、教條規(guī)劃乃至生死執(zhí)念困住的人，把文學當作人生的修行，早點覺悟弄明白我是誰。魯智深一生率性而為，見義勇為，卻在此刻徹底擺脫了外在束縛與內心掛礙，達到了精神上的自由。而我等這些盯著發(fā)表盯著獲獎而內心郁悶的人，為何不能把文學當作對自己靈魂的救贖呢？曹雪芹在舉家食粥的困頓中十年辛苦寫作，他難道是為求名爭利嗎！如果能從寫作的功利化中解脫出來，把文學當作滋養(yǎng)心靈，修正人格，明心見性的修為，我們會因回歸寫作的本真而率真而自在。摘掉作家頭頂虛榮的帽子，人的心態(tài)才是澄明而平和的。
“為人隨世俗，論世有古風”，這是我們和文學結緣該有的狀態(tài)。弋舟老師梳理了時代大變局中的文學嬗變的特點，讓我明白了在新媒體時代和新大眾文藝興起的大潮中，在AI寫作的強勢介入后，如果你沒有天賦異稟，耐不住孤寂，爭不過流量，就把自己的心量放大。在眾聲喧嘩的時代，也許少些機心，沉潛下來多讀經典多思考，文學也許會真的成就一個唱出自己調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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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濤先生是以學者、編輯、作家三重身份成名的，他看起來沉穩(wěn)樸實不事張揚，但講起古文化來卻娓娓而談如數家珍，風趣的語言中暗藏對歷史人物或時局的譏諷，有種文人骨子里的清高。我讀過他獲魯獎的作品《先前的風氣》，評委會評價其“將古典智慧與現(xiàn)實關懷相結合，展現(xiàn)了知識分子對文明傳承的自覺。”賈平凹曾調侃他說“穆濤像關中老農，深挖傳統(tǒng)文化的地層，種出的是新莊稼?！?/span>
這次聽他授課《文學寫作，認識力是第一位的》，覺得他以解讀二十四節(jié)氣來考察作家的認知力，有點冗長細碎，但仔細回味，覺得他還是講出了深意：搞公共文化傳播或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得懂常識，得有豐厚的歷史儲備，你的認識力才會有高度，才會以智性寫作立身。他講二十四節(jié)氣的出處，講各節(jié)氣中蘊含的民俗、官德、民生等內涵，其中涉及的天文、氣象、物侯、農學、數學等自然科學，他都講得明晰透徹，讓人懂得節(jié)氣是“活的文明系統(tǒng)”而非簡單的歷法。他在講“清明”時，不僅講農耕播種，更延伸到古代政治的理念，家風的傳承；他解讀“驚蟄”時，提出蟄伏不是消極等待，而是積蓄能量，鼓勵現(xiàn)代人在快節(jié)奏社會中，重視沉潛與內?。凰v“端午”在古代的內涵，顛覆了大多數人對端午的膚淺認知。他對歷史文化的考據，讓人對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多了幾分敬重喜愛，對他以現(xiàn)代視角激活傳統(tǒng)的智慧，多了幾分敬意。
當他沉浸在二十四節(jié)氣物侯變化鳥怎么叫蟲何時唱時，我才明白傳統(tǒng)文化是真正滋養(yǎng)現(xiàn)代人心靈的源頭活水。一個作家具備了扎實的古文化素養(yǎng)，看問題才會更透徹，寫作才不會出現(xiàn)常識性錯誤，表達才會更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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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先生是陜西省文藝評論界的知名學者，作為陜師大的教授，他本次講的課題是《新大眾文藝及其媒介哲學與歷史文化的邏輯》。望著長著濃密串臉胡，操陜北腔普通話的西北漢子，很期待他在思想意識領域帶給大家新的洞見。
李震老師在講新大眾文藝是數字媒介的催生品時，掏出手機晃晃，說智能手機已經成了每個人生命不可或缺的生命資源。他在梳理國家互聯(lián)網接入到互聯(lián)網產業(yè)崛起與網絡社會的形成時，引用了習總在2014年10月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會上首次提出“互聯(lián)網技術和新媒體改變了文藝形態(tài)，催生了一大批新的文藝類型，新的文藝組織，新的表現(xiàn)形態(tài)，也帶來文藝觀念和文藝實踐的深刻變化?！彼诮庾x新大眾文藝理論依據和文化屬性時，列舉動畫電影《哪咤二》、游戲版《黑神話悟空》和刀郎的《羅剎海市》及全國秧歌展演等現(xiàn)象級創(chuàng)作形式和收視率，說明很多的文藝名家都從民間和人民中產生，雅與俗，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走向歸一。
李震老師在解讀他首次提出媒介本體化、人的媒介化與媒介的人化時的哲學基礎時，讓讀者懂得媒介已不僅僅是一種傳播工具和渠道，而成為文化創(chuàng)造的構成性因素和主體性因素，成為文化本身。如網紅就是人的媒介化的高級形態(tài)。對新大眾文藝來說，文藝的創(chuàng)作生產和傳播消費基本上已是一種媒介行為，Ip分享、跨媒介敘事、文本盜獵與跨媒介傳播等行為已經成為常態(tài)。他以《紅樓夢》《白鹿原》的跨媒介傳播案例，講到小說改編劇本“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尊重原著，尊重媒介”的創(chuàng)造性和原則性。尤其是他對《紅樓夢》《紅高梁》《喬家大院》等作品中民族音樂介入的經典性作出了自己的評價，顯示了他獨特的藝術審美觀。
當講到媒介的人化時，他說媒介是人體的延伸，AI是中樞神經的延伸。機器人、AI寫作的應用的，既帶來社會重新分工困局和人機對抗的危機，也為文藝的創(chuàng)作生產帶來新的可能性。他說，AI時代，我們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更應該追求原創(chuàng)作品的唯一性，拿自己作品的深刻性和獨特性突圍，才會站穩(wěn)腳跟。李震教授最后強調民族復興與國力增強是新大眾文藝潮起的必然邏輯。作家要客觀理性的對待各種文藝思潮，明確文藝創(chuàng)作中“恒量”與“變量”的辯證統(tǒng)一，以開放的心態(tài)關注新的傳播媒介如何重塑文藝形態(tài)，思考如何用更富有時代感、更易引發(fā)共情的藝術形式影響大眾。
李震教授的授課內容帶著學術思辨的因子，但他講得卻無抽象艱澀之感，我聽得很享受?？傊半S著數字媒介技術智能化不斷提速，一個可寫可說、可視可聽、可制作可欣賞、可創(chuàng)作可評論、可打通虛擬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可供億萬大眾記錄生活、表達吁求、表現(xiàn)才情，分享審美體驗的大眾文藝舞臺在中國大地上不斷延展。”新大眾文藝風起潮涌，都在手中這個奇幻的智能機中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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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頭發(fā)花白面孔粗糙風塵仆仆趕來講課的人，是商洛走出來的鄉(xiāng)土作家王衛(wèi)民。他樸素的衣著像是從鄉(xiāng)下來的，他宏亮的嗓子也帶著鄉(xiāng)土的厚實，他的話題也講的是農民的故事，但他卻一下子就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魂。他創(chuàng)辦的農民課堂，從鄉(xiāng)村講到了機關，從本地講到了外地，從商州講到了西北大學的文化講堂。一個從小地方成長起來的作家，憑什么這么令人矚目？
他首先講到他是農民課堂的創(chuàng)辦者。對農民講課講什么？如何找到切入點，是他著力思考的難題。因為他是“一頭沉”干部，經常在田間走動，和農民混在一起談心，因而他熟悉農民的心思，理解農民的難處。在開展扶貧工作中，面對農民鬧著當貧困戶的現(xiàn)狀，他就有了要講的“扶智扶志”的話題。他對鄉(xiāng)親們講：“貧是掙不到錢，困是把人束縛住，沒辦法施展。貧困是無奈，不可恥，但貧困并不光榮。不怕貧，就怕困，困得喪了志氣，等、靠、要能富起來不？政府扶貧扶不了誰一輩子，只有自強自立，才能活出人的尊嚴?！彼N心入理的話，聽的有的農民低下了頭，有的農民眼是有了光。
“農民講堂”的開講，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但繼續(xù)開講講什么，還得費思量找切口。農民現(xiàn)在過日子不愁吃穿，可不知怎么活得有幸福感。有的人房寬心不寬，有的鄰里關系處得差，有的婆媳關系有矛盾，有的找不到發(fā)財路，有的人恨人有笑人無，有的農民站在太陽底下嫌冷，站在河里口渴的不知足心理，都需要有人開導明心。還有農業(yè)種植問題，還有鄉(xiāng)間禮儀民俗、孝老敬親問題，找到了要講的切入點，就找到了農民真正想聽愛聽的話，話題也就層出不窮。一旦解決了農民心上積壓的實際問題，就贏得了鄉(xiāng)親們的信任?！安粦獝盒《鵀橹?，不以善小而不為”“朝前看我不如人，朝后看人不如我”“對待生活，要把幸福放大，把痛苦縮小”等樸素的語言，加上鮮活的事例，實實在在幫大家消解了“心病”，不知不覺間就和農民建立了感情，就和農民成了朋友。
農民課堂，既引導農民樹立了遵守公德的新形象，也讓他在不斷閱讀學習中提升了認知，積累了創(chuàng)作所需的鮮活素材。作家是以創(chuàng)作成就來證明自己的。王衛(wèi)民說：當你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時，社會就不會虧待你。正因為他扎根于鄉(xiāng)土，理解農眾的疾苦，因而他的藝術直覺特別敏銳，作品描寫、刻劃、謳歌的永遠是農民，所有發(fā)表出版獲獎的作品都是農民的形象。小說是生活的產物，文學地理總在滋養(yǎng)故事，滋養(yǎng)語言。學會在熟悉的生活中保持敏銳的洞察力，多觀察多琢磨，靈感的火花才會眷顧你。王老師在分享短篇小說寫作技巧時說，短篇小說就是一棵樹上所分的三個岔，情節(jié)人物都在這一波三折中開展收束，不要寫的拖泥帶水，不要灌注心靈雞湯，要把余音留給讀者去回味。
聽完王老師的講座，覺得他在鄉(xiāng)村建立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根據地，踩出了一條自己的路徑。當然，沒有哪個作家的路徑可以復制。但他就像一面在山鄉(xiāng)招搖的紅旗，引領鄉(xiāng)土作家去和土地農民親近，去思考土地人民的呼喚、訴求，寫出真正鄉(xiāng)土題材的有質地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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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王海老師講課前，我未見其人已聞其名。他的長篇小說《老墳》《人犯》《天堂》《城市門》《辛姨》等多部長篇小說被改編為電視劇、話劇、電影，國家級大獎沒少拿。電影《城市門》就是他的同名小說改編的作品，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優(yōu)秀劇目展演，在中美電影節(jié)參展中獲入圍獎。《城市門》講述的不僅是一個關于拆遷的故事，更是一部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微觀史詩。他聚焦失地的農民生存困境，描寫人們在傳統(tǒng)鄉(xiāng)土與都市叢林間的掙扎?！拔业墓P必須貼著泥土，才能聽見真實的心跳”，體現(xiàn)了他為平民寫作的擔當情懷。
當見到樸素壯實的王海老師時，方知越是大家越是低調謙和。課一開講，他就直言說今天給大家講講文學創(chuàng)作的捷徑。他說好司機是跑出來的，好經驗是創(chuàng)出來的。讀書能讀出學者，不一定能讀出作家。學多少游泳理論不下水撲騰，都學不會游泳。只要你用心去做熱愛之事，寫著練著，作品由量變就轉化成了質變。寫作時立意很關鍵，先想清作品內核是啥再動筆。寫完后更要沉淀反復修改，經過對語言的錘煉打磨，才能讓故事有張力，讓人物個性更鮮明。當你在某種意境中創(chuàng)作時，創(chuàng)作就一定會有神來之作。
王海老師開門見山分享創(chuàng)作干貨后，又現(xiàn)身說法講他當年不想困在農村勞動，想出去闖（當兵）的倔勁兒，講他在退婚事件中抗拒父親離家出走和犯人一起生活的經歷，都讓人覺得他在青年時代就是一個有主見的血性漢子。當他談到自己在生活中做人處事的細枝末節(jié)，談到自己創(chuàng)作小說的背景故事時，讓我真切地體會到他對弱勢群體的悲憫，對良知的堅守，對偽善丑惡敢于批判的正氣。他說做人不一定要風風光光，但一定要堂堂正正。
當年他寫《天堂》歷時共八年，曾深入拆遷村落與農民工同吃同住，這種笨功夫，驗證了一個作家的擔當和情懷。文學情懷既要有鐵肩擔道義的的骨氣，又要有細雨潤人心的柔情。人一旦精神缺鈣，就容易迷茫沒自信?！皼]談過戀愛沒打過架沒丟過東西，你念的啥大學。年輕人就是在犯錯誤中成長起來的?！彼麑ι洗髮W兒子遇到挫折時說的話，顯示出一位父親的氣度。他直言不諱的表達對文學新人陳毓小說《我們結婚吧》的贊賞，聲稱陳毓的作品研討會一定得在省上開，一定要請平凹主席參加。王海老師愛才的率真令人動容。雖只是幾個小時的交流，但王海老師的文人風骨卻為大家樹立了榜樣，引領大家要有為時代立心、為人民抒懷的良知和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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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國平老師分享的《諾貝爾文學獎的幾個問題》講座，讓我明白了諾貝爾獎設立的淵源，諾貝爾文學獎是對世界文化多樣性做出創(chuàng)造性貢獻的作家進行獎勵。莫言的獲獎，讓中國文學走向了世界，但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中國文學在啟蒙和人文方面與世界文學的差距。好作家都是思想家，都很珍視自己對世界的生命體驗，都具有人道主義情懷，都具有前瞻性的智慧，以獨特的眼光審視社會，站在人民的一邊為弱者鼓與呼。只要不跟風去寫作，打工者陳倉也會獲魯獎，裁縫出身的殘雪也會獲諾獎提名。李老師的講座雖從談諾獎引申到國內大獎的一些話題，但給人的啟示也是深刻的。
西北大學文學院教授周燕芬的講座《中國當代文學視野中的陜西作家》，讓我明白了陜西文學的淵源背景和現(xiàn)當代陜西文學的發(fā)展及代表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風格。杜鵬程、柳青、路遙、陳忠實、賈平凹、陳彥等名家的文學成就，為后來者樹立了創(chuàng)作的標桿，引領我看到代際傳承的使命。作為基層作者，如何從思想觀念的陳舊板結中突圍出來，在陜西深厚的文學傳統(tǒng)中汲取營養(yǎng)，寫出有分量的作品，是我要認真思考并踐行的課題。
此次講座中最令人振奮的是軍事專家、交大教授李業(yè)平對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的深入解讀。七十六歲的老將軍，氣勢飽滿語氣鏗鏘，他在解讀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時沒有照本宣科，而是從中國百年大變局的背景談起，講了我黨在近百年的大變革中，如何在經濟、科技和國防等方面有志氣有骨氣有底氣成為主導世界和平發(fā)展大國的歷程，語言睿智風趣有感召力，提振了所有在場聽講人對國家民族的自信心。他對當前國際局勢的分析，對我國解決臺灣問題的預測，都極令人信服。尤其是在他分享自己退休發(fā)揮余熱，每天堅持早起讀書看報學習豐富自我，走進各地的大學課堂授課時，熱烈的掌聲傳遞著對老教授的敬意……
在學習中提升眼界和認知，領會文學賦能時代的內涵后，我對自己有了更清醒的定位。國家有強國之夢想，民眾也應該有自己的小夢想。既然熱愛閱讀寫作，就要守住一顆平常心，以更開放的心態(tài)理解新文藝形態(tài)的嬗變，以敏銳的感知扎根生活鄉(xiāng)土，以閱讀經典淬煉思想深度，以筆為犁沉潛下來抒寫生活，為小人物立傳，方不辜負文學這些年對我的滋養(yǎng)。
作者簡介：景衛(wèi)萍，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西安市作協(xié)會員，周至縣作協(xié)理事。散文集《涓滴成河》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