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東元
冬風(fēng)裹著寒意掠過半山坡,果園里的樹葉早已落盡,只剩光禿禿的枝條在風(fēng)里輕輕舞動,像極了老人干枯卻仍有氣力的手臂。我拎著那把磨得锃亮的剪刀,一步一步走在果樹間,腳下的落葉“沙沙”響,像是在和我打招呼——這三十來棵果樹,桃、杏、李、石榴、柿子、栗子、櫻桃、西梅,還有兩棵等著開春嫁接的梨樹,都是我的老伙計了。
想起春天,這里可是另一番模樣。桃花總搶先綻出粉嘟嘟的瓣兒,綴在枝頭,像姑娘剛涂了胭脂的臉頰;沒過幾天,杏花就開得雪白雪白,風(fēng)一吹,花瓣簌簌落在衣襟上,涼絲絲的,帶著一股淡香;櫻桃樹的花細碎,淡粉一片,遠看像撒了把碎星子;再往后,石榴花、西梅花次第開,紅的艷,紫的雅,足足能延續(xù)一個多月。走在花叢里,風(fēng)裹著花香往鼻子里鉆,連呼吸都覺得甜,渾身的骨頭縫兒都透著舒坦,哪還有半分勞累的影子?
一進夏天,這園子就更熱鬧了。櫻桃頭一個熟,紅得透亮,孫兒總踮著腳夠,小手被果汁染得通紅,還不忘塞一顆到我嘴里,“爺爺,甜!” 那甜味兒,能從舌尖甜到心里;接著是杏子,黃澄澄的掛滿枝,摘一個擦一擦就咬,酸里裹著甜,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流;再后來,桃子軟了、西梅紫了、石榴裂了口,到了秋末,栗子裹著刺殼落地,柿子掛在枝頭像小燈籠。每次看著枝頭上沉甸甸的果實,心里就像揣了塊蜜糖,尤其是兒孫們來的時候,圍著果樹轉(zhuǎn),摘果子的笑聲、鬧聲在山坡上飄,我這心里啊,比吃了蜜還甜——或許這就是生活吧,不就是看著草木生長、看著親人歡笑,在一耕一種里,咂摸出日子的滋味?
可這會兒,我得靜下心來給它們 “減負”。新生的徒長枝最是耗養(yǎng)分,剪刀“咔嚓” 一聲下去,枝條就落了地;那些長得太密的枝丫,擠得連風(fēng)都透不過,得一根根疏開,這樣來年陽光才能鉆到枝丫深處,果子才能結(jié)得勻;還有些長得太高的枝條,孫兒搬著板凳都夠不著,我踮著腳、舉著剪子,胳膊酸了也不在意,只想著來年摘果時,孩子們不用再費勁踮腳。剪完一棵,我就退兩步看看,修剪過的枝條疏密有致,朝著光的方向伸展,倒像件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越看越歡喜。
剪完枝,就該追肥了。老輩人常說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果樹也一樣。把腐熟的有機肥埋進樹根部的土坑,用鐵鍬輕輕蓋實,想著這些肥分會順著根須,一點點爬滿整棵樹,來年春天就能催出新芽、開出繁花,心里就覺得這力氣沒白費?!巴?、肥、水、種,密、保管工”,這“八字憲法”是勞動人民攢下的智慧,字字都透著實在,到啥時候都不過時。
風(fēng)還在吹,可我渾身卻暖烘烘的,一點也不覺得冷??粗@一片修剪整齊的果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來年春天——滿枝的花開得熱熱鬧鬧,香氣能把半邊山都裹住;夏天又會是滿枝的甜果,孫兒們的笑聲還會在樹底下繞。
我索性脫了棉襖,手腳麻利地收拾起剪下的枝條,心里有股使不完的勁。誰說冬天冷呢?只要心里裝著盼頭,裝著對這園子、對日子的念想,再冷的天,也能暖得人心發(fā)燙。
回家后,我提筆寫下:果園冬剪有懷
寒剪疏枝半嶺風(fēng),三十株前意未窮。
春繁粉雪沾衣軟,夏熟丹櫻入口濃。
疏影待承新歲日,歡聲常繞舊籬東。
肥添根土春期近,不怯霜寒意自融。
作者簡介:
方東元,1954年出生于江蘇沭陽。筆名:在海一方。
高級工程師;畢業(yè)于南師大中文專業(yè);工商管理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