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2025淡淡的日子和有同感的人
文/范存華
1975年的盛夏時節(jié),平時習(xí)慣早起的我,一如既往地趕往村西南一條東西長滿柳樹、楊樹的路上尋找蟬蛻皮。
由于酷愛小人書,家中生活拮據(jù),不能滿足我的精神追求,小小年紀(jì)的我,只能自己無奈地想辦法完成愿望。好在那時候蟬蛻皮是很好的掙錢的途徑。于是,在每個夏季之際,我便開始日復(fù)一日,開展不懈的早起行動。每天天不亮,我便早早起床,三下五除二地穿上短衣短褲,飛奔在早就偵查了無數(shù)次的這條大路上。
這條大路東西長大約近一華里,路兩旁長滿了粗壯高大的柳樹、楊樹,間或有幾棵榆樹、槐樹和其它一些雜木。如果順利,每個早晨會搜索到15——20個左右的蟬蛻皮。
蟬這種蟲兒可不傻,白天蟄伏在看不見的土層下,一動不動,直到夜深人靜的夜晚,它們才悄悄行動。先是爬開一個針眼一般的小口,十分小心地觀察外面是否安全。它不急不躁,十分耐得住寂寞,往往把我們等的急不可耐的一眾小伙伴,實在是熬不住它們出來,便心灰意冷地回家。
蟬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是在子夜時分,夜深人靜時才爬出洞穴,開始它們的表演。那個時候才真正屬于它們時間。它們鼓足全身的力氣,把脊背上“扣子”使盡平生的力氣剎那間打開,縫隙一點點兒逐漸變寬變大,直到最大,裸漏出里面粉嫩的淺黃的潤滑的身子?;蛟S是為了觀察整個外面的安全性,它最先把自己的頭部從“鎧甲”一般的帽子里探出來,一對綠豆般大小,漆黑漆黑的圓眼睛好奇地窺視著這個讓它即將融入的神奇的世界。
等到身子慢慢的固定下來,它像是變魔術(shù)一般,宛若“到金鉤”倒掛起身子,用結(jié)實的尾部鉤住尾部,懸浮在蟬蛻皮上,再十分輕松而自如地褪去長筒長褲,在空中靈巧地活動著前腿后退,感覺終于擺脫了束縛它四年的厚厚的“鎧甲”。等到能夠完全適應(yīng)了外面的環(huán)境,才躍起身子,用前腿絲絲地抓住蟬蛻皮,緩緩地蠕動蠕動,似乎又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剩下的時間,它像是按照設(shè)定好的程序,前腿牢牢地抓住幫助自己完成華麗蛻變的“鎧甲”,靜靜地打開早就編織了幾年的如豆瓣大小的羽翼,一點點兒舒展開來,像是一件藝術(shù)品,羅織著全身美麗的花紋,輕如云兒的翅膀風(fēng)干硬化,完美成型為“知了”,在等待晨曦的到來中,展翅騰飛,瞬間消失在密匝匝的樹叢。不一會兒,不甘寂寞的“知了”開始運足力氣把“歌聲”播撒在樹木間,此起彼伏鼓噪交響樂奏響整個夏天。
蟬蛻的變化,是我每次撿捉來不及爬上樹的蟬蛻,在我的視野里,一絲不動看著它轉(zhuǎn)換的“成果”。
一個夏季,我大約能夠撿拾蟬蛻皮150——200只。
回家后,把這些蟬蛻皮用母親做針線活的細(xì)細(xì)的白色的一根繩子從它的中間串起來,掛在門后的一根鐵釘上。
我跟往日一樣,照樣撿拾完蟬蛻皮,看著手中的“勝利成果”,哼著“我是公社小社員”歌曲,快樂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在村南村邊當(dāng)家的寶爺忽然站在他家沒有院墻的院子里喊住我,問道,小孩,你多大啦?這么早干啥去啦?
我一愣,一下子止住腳步,望著斜坡上的寶爺。
我十三歲,捉蟬蛻皮。
說完,攤開手讓他看。
他笑了笑,繼續(xù)問,拾這么多啊,干什么用?
我立馬回應(yīng):賣錢,買紙筆,買小人書啊。
“好好好,長大了,懂事了,你爹有盼頭啦?!?/div>
他夸贊著,口氣里似乎滿是羨慕。
“我長大了。”這句不經(jīng)意的被外人夸贊的一句話,深深地融進(jìn)了我的腦海里,那一刻感覺自己真的長大了,能夠為父母可以分擔(dān)憂愁了一般。
恰在此時,村子喇叭里正在播放《紅燈記》鐵梅的唱段“……年齡十七不算小,為什么不能幫助的多操點心……”
瞬間點燃了我心中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欲望,我想,今年要把賣蟬蛻皮的錢交給父母使用。
后來,母親見我撿拾的蟬蛻皮越來越多,拿在手里十分不便,就用廢舊的一塊灰色布為我縫制了一個小布袋,圍著布口用一根繩子串起來。用時打開,不用是輕輕地一拉合起來,方便實用,極大地解決了我把蟬蛻皮拿在手里的尷尬。
每年秋天,我都會把撿拾的蟬蛻皮賣到北河莊供銷社。那時,一斤蟬蛻皮2元。我記憶里,最多的一次才賣到這個價格。2元錢在那個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年代,和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絕對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但直到如今,我一直有一個困惑,或者說終究未能解開的謎團(tuán)。當(dāng)時,我村屬于素邱,為什么素邱供銷社不收購蟬蛻皮呢?而我必須要到五里地外的北河莊供銷社去賣,而僅僅一里地的素邱供銷社不收購呢?
一句“長大了”的夸贊,讓我勇氣爆棚,信心倍增,隨之又開始了緶草帽辮,捋洋槐樹葉(曬干賣給村鋪里),剝柳枝,撿拾牲口糞便……再就是,星期天,節(jié)假日,特別是寒暑假,田野里都會出現(xiàn)了一群孩子勞動的身影,那里面絕對有我……等等,等等。凡是能夠為家里帶來收益的活兒,什么都干。雖說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但心里就是這么認(rèn)為的。
多年后,我一直被這句話不經(jīng)意的話鼓勵著,努力著,甚至從來沒有懷疑過其中有什么秘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假如,那個極其普通的早晨,我碰不見寶爺,即使碰見了,寶爺也不會說那樣的一句話,我會不會也我像現(xiàn)在這樣回憶起那個早晨。那個看似普通,卻又冥冥之中帶著些神奇的無言表達(dá)孕育力量的早晨呢!
我不得而知,而我知道的,卻是我感覺長大了,應(yīng)該為家里能夠做點兒什么了。
生活就是這樣,無意的一句話,或許不能改變什么,但一定會促使我們做點什么。而心中一旦有了目標(biāo),有了做點什么的念想,就會產(chǎn)生一種無形的動力,這種看似不起眼的精神支柱,能夠時時刻刻在伴隨我們平凡一生的生活中,樹立信心,相信自己,度過最有意義的時光。
匆匆而淡淡的2025年即將離我們而去,總有一些難忘的日子,或者分分秒秒的瞬間,亦或一個早餐……令我們記憶猶新。
在歲末之際,我仍在回味和懷念那個忘不掉的夏天的早晨。
作者簡介:范存華,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2009年開始創(chuàng)作,出版有長篇小說《溪水灣灣》《鼓樓吟》,報告文學(xué)《拓荒?!K瑞廣的耕耘歲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