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染紅雪山
梅蠻/著
雪封梅山千嶂,
是天地潑就的素宣。
漫過峒寨炊煙,覆了崖崚石骨,
清冽,是歲月緘默的留白,
不染塵囂,只余蒼茫。
崖縫斜生那株楓,
絕非園囿柔枝,
是山野精血養(yǎng)出的遒勁。
虬枝盤曲,如梅山漢子攥緊的老拳,
皸裂干皮,裹著韌勁,
楚地的熾烈,山民的執(zhí)拗,
盡數(shù)凝進,縱橫葉脈里。
它的紅,避卻桃李胭粉態(tài),
是經(jīng)霜沐露,吸盡秋陽精髓的丹砂赤。
似梅山古法染坊,熬透的蓼紅,濃得沉實不浮艷;
像巫儺戲里,朱砂點睛的臉譜,烈得有魂不張揚;
更如梅山織錦,暈開的正色,艷得醇厚有底蘊。
不貪漫山喧騰,獨守崖頭一隅,
從根須到葉尖,紅得一層深過一層。
每片葉,都蘸了心頭滾燙的血,
素白寒天里,
燃成,不肯屈膝的炬火。
風(fēng)過崖口,攜峒里巫風(fēng)清冽,
掀得楓枝,震顫有聲。
紅瓣簌簌離枝,
不做落花飄零的頹,
倒如巫舞拋灑的祈福紅符,
帶山野靈韻,貼著雪面,輕挪漫溯。
先染崖腳寒雪,成梅山織錦的淺霞;
再滲坡間凍皚,化苗家蠟染的丹朱;
終攀千峰寒尖,
千年雪骨,暈成流動峒山雪楓圖。
紅為骨,白為韻,
冷暖相纏,是梅山鄉(xiāng)土獨有的癡絕熱烈。
雪落愈密,是天地鋪就的素箋,
片片落楓,如朱砂落筆。
一筆一畫,天成水墨,半分刻意也無。
楓不因雪重,壓彎脊梁,
反倒紅得更透——
是梅山兒女,荒年饑寒的倔強;
雪不因紅烈,避而遠(yuǎn)之,
反倒白得更柔——
是鄉(xiāng)土深處,相濡以沫的溫軟。
這紅染白,是情:
深山里,不問歸途的相守,
縱寒涼纏身,也以一腔熱,暖一寸涼;
這紅染白,是人:
貧瘠處,扎根立命的風(fēng)骨,
縱命運撒霜雪,心底火種,永不滅。
日暮西斜,霞光合楓紅,漫過雪嶂,
分不清,楓染紅了雪,還是雪襯亮了楓;
分不清,霞融了楓,還是楓燃了霞。
那抹紅,藏楚騷九死其猶未悔的執(zhí)念,
裹鄉(xiāng)土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赤誠,
不沾文人閑愁,
盡是山野間,活出來的硬氣。
以孤株,抗千寒;
以寸紅,染萬白。
絕境活成風(fēng)景,
寒涼熬成滾燙。
風(fēng)靜山寂,
雪地上,落滿丹楓,
如撒一地,梅山巫祭的紅粟,
似鋪一路,山民跋涉的足痕。
楓紅染紅的,何止是雪白?
是楚地文脈的堅韌,染進梅山千峰骨血;
是鄉(xiāng)土人情的滾燙,寫進天地山河詩行;
是人性深處的執(zhí)念與赤誠,
凝作寒天里,最動人的風(fēng)骨。
原來,
極致的情,是鄉(xiāng)土不離不棄的堅守;
極致的人,是絕境向陽而生的脊梁;
極致的景,是紅楓映雪間,
藏盡人間千古意,
寫盡山河萬般情。
楓雪千年皆過客,
唯留丹赤照,滿鄉(xiāng)岡。
2025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