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石板上流淌的時光文/池朝興
傍晚時分,我獨自踱入這條名叫廣雅的街。夕陽的余暉是上好的蜜色釉彩,薄薄地、勻勻地涂在六百米長的街面上。腳下是略帶濕意的青石板,一塊疊著一塊,縫隙里藏著墨綠的苔蘚,仿佛歲月沁出的幽靜呼吸。路的起處,西村地鐵站的人聲隱約可聞;路的盡頭,便悄然沒入老城稠密的市井煙火里去。這原是西灣路的一段,后來借了百年名校的靈氣,才得了“廣雅”這樣一個文縐縐又沉甸甸的名字。名字改了,骨子里的那份從容與溫厚,卻像這石板下的泥土,絲毫未曾移動。
街道兩旁,是舊貌與新顏商量好了似的和睦相處。紅磚的墻面,沉默地敘述著過去的年歲,而墻上新繪的壁畫,卻已熱鬧地開了口。瞧那一幅,石橋玲瓏,碧水脈脈,岸邊的綠樹蓊蓊郁郁的,不知是哪一處嶺南水鄉(xiāng)的舊夢,被殷勤的畫師邀了來,定格于此。另一處,舞獅的、唱戲的人物,色彩濃烈得如同剛打開的胭脂盒,仿佛下一刻鑼鼓點就要從那墻里蹦將出來。壁畫底下,“拾度豐味”的招牌正紅得耀眼,幾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店招旁垂著,風來時便獵獵地響,像是給這幅生動的市井圖打著莊嚴的節(jié)拍。店外的紅漆欄桿里,三兩位老街坊對坐著,一碗粥,一碟腸粉,閑閑地話著家常。那升騰的熱氣,混著食物的香味,軟軟地撲到臉上,便是最地道、最不容分說的“廣州味”了。再往前走,“古藝羲用”的匾額下,一位老師傅正低頭擺弄著手中的一件什么器物,專注得仿佛周遭的車馬人聲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這街,是活的,它的一半是火鍋蒸騰的煙火,另一半,則是舊時光靜靜沉淀下來的、可供把玩的雅趣。
走著看著,心卻不由得飄遠了些,飄回到那照片定格的時辰里去——2017年的8月,風里大概還帶著盛夏未盡的暑熱。就是在這條街尚未完全脫去舊裳的時候,一群人在這里相聚了。照片上的他們,站在一幅“廣雅路古文化創(chuàng)新街規(guī)劃改造效果圖”前,圖紙上是勾畫出的亭臺樓閣、車馬行人,是未來的熙攘與風華。他們舉著杯,笑容里有憧憬,有決心,或許也有一絲創(chuàng)業(yè)者特有的、如履薄冰的慎重。那位名叫劉源寶的企業(yè)家,想來便是這群人中的一個核心罷。政府繪好了藍圖,像給出了命題,而他們,這些有識之士,便是那答題的人,要將智慧、心血,乃至對社會的一份責任感,都當作筆墨,一點一滴地填進這六百米的卷幅里。他們身后墻上掛著的花卉國畫,開得正艷,牡丹或是芍藥,團團簇簇,富麗而充滿生機,倒像是給他們的這份事業(yè),預先獻上的一束喝彩。如今,我腳下的平整地磚,眼前栩栩如生的壁畫,檐下成排的紅燈籠,乃至空氣中流動的那份既古雅又活泛的氣息,大概都是從那幾次舉杯,從那圖紙上的線條里,生長出來的。
夕陽又沉下去幾分,將屋宇的影子拉得長長。燈籠一家接一家地亮了起來,先是怯怯的一點暈紅,繼而便連成了兩條溫暖的光河,潺潺地流在夜色將至的街道上空。光暈柔柔地映在那些壁畫上,畫里的山水人物,便也像活了過來,有了呼吸。我忽然覺得,這條街本身,就是一篇大文章。它曾是無名的段落,后被題以“廣雅”的警句;它有過灰黯的舊頁,如今被翻新,繪上了濃墨重彩的插圖。那些建設者,是它的作者;而我們每一個漫步其間的后來者,用目光撫摸過一塊磚,用腳步丈量過一段路,用一碗熱粥安慰過轆轆的饑腸,便也成了它字里行間一個會呼吸的標點。
廣雅路的“雅”,或許不在于高閣珍藏,而就在于這石板路上日復一日的行走,在于壁畫與紅旗的相映成趣,在于老味道與新規(guī)劃的握手言和。它留住了“百年廣雅”書院門前那棵老榕樹般深植于土地的文脈圖景,更將這文脈,化作了可觸、可感、可品味的人間煙火。歷史在這里,不是玻璃柜里冰冷的標本,而是一碗滾燙的粥,一幅鮮活的畫,一盞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的、照著歸人路的紅燈籠。
夜完全地罩下來了,我該折返了。回望時,古文化街已浸在一片安寧而璀璨的光霧里,宛如一條泊在現(xiàn)實港灣里的、滿載著舊夢與新光的船。我知道,明天,當?shù)谝豢|晨光拂過“廣雅古文化街”的標識牌,這條船又將解纜,在時光的河流里,繼續(xù)它平靜而篤定的航行。
2025年12月18日
作者簡介
池朝興,廣東五星志愿者,人大代表民情聯(lián)絡員,都市頭條作家平臺主編,廣州市城市管理和綜合執(zhí)法局退休干部(正局);中國詩歌學會、中國微信作家協(xié)會、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廣東省僑界作家聯(lián)合會、廣州市荔灣區(qū)作家協(xié)會、廣州市海珠區(qū)作協(xié)會員;華夏精短文學學會會員、簽約作家等。